这日上午，胡海走进了灵州分舵的正堂。
前方的案几之前，身披白衣的清丽女子，正一手拈着绣针，一手拿着红色的布片，在做着绣活。
手指灵巧地翻动着，针线飞舞，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胡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后决定对她的动作纯当看不见。
甚至心里头不断地默念：哪怕出门在外，夫人都不忘做着女红——确实是相当的贤惠。
嗯，贤惠。
其实胡海也不知道这个词是如何从脑海里冒出来，又是如何和眼前这位搭上关系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俯身行礼。
“夫人。”
没错，夫人。
不知何时，他下意识地就将其他字给省略了，单独在这位白夫人面前的时候，只称呼她为“夫人”。
毕竟，这几日来，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夫人的能力。
不提她是如何发觉那两个魔门细作的身份。
单单只说这些天来，孙合勾连魔门，这么大的一桩事情突然被捅了出来，他本人是被抓进去了，可给他们留下的，是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千头万绪——突然一下子把最高层给一锅端，下面不免人心动荡，试探的、惶恐的、企图搅风弄雨的，一个个都跳了出来。偏偏，灵州本地的运转还要维持正常。
胡海面对起来，一时间竟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好在有着这位夫人居中坐镇。
白衣女子就坐在这堂中，看似随意的命令一条一条发出，局面很快就清朗起来。
该处理的处理，该打压的打压，该拉拢的拉拢，该拔擢的拔擢，几日下来，灵州城内已然是一片太平，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等待新任总管接手就可。
这份能力……不愧是及笄之年就掌握白家大权的天之骄女。
胡海只能说是心服口服。
也是，一位需要汇集门主的武力、大小姐的智慧、自家老叔的……嗯，义薄云天——胡海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么个词汇——还有其他几位夫人以及各堂口兄弟们通力合作，方才击败的女子，自然应该是如此的惊才绝艳。
故而，哪怕这两天太平下来，这位夫人开始表现得日益懒散；哪怕公然就在这灵州的大堂上绣起了花，他也一样装作看不见。
甚至心中还帮忙找起了借口。
“事情都解决了？”
耳边传来女子漫不经心的声音。
“回夫人，都解决了。”
胡海连忙收摄心神，“刚刚孙合的几个亲卫在季家当铺里面串联，想要鼓动生事，已经被拿下了。”
“嗯，回头和孙合一家一起枷送武州那边，”
白沅手中没有停下，只是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这是在意料之中的。
几只不死心的小虾米，弄不起大的风浪。
“还有孙合放出去的印子钱，账房正在查点数额，看着数目不小，有很多是以门中的名义发出去的。要不要……烧了？”
胡海试探着问道——不少演义里面都是这么写的，可以借着这个收拢一番人心。
“还是不要了，让账房辛苦些，多算算账。”
白沅略作沉吟，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本钱已经回来了，利息给的和市面上差不多，就一笔勾销算了。如果本钱回来，剩下的实在困难，咱们可以宽限时间。如果本钱还没回来，就按照钱庄里的利息慢慢还。”
这个处理……未免有些斤斤计较了，不太像这位的风格。
胡海这么想着，正打算应下。然后就见这位夫人瞧了过来，略略勾起的嘴角上还带着一丝微妙的笑容：“要知道，这等烂好人，轮不到我们来做。哪怕要烧，也得夫君来烧才行。”
“……”
好吧，这里面的道道真多。
一向以刚硬正派自居的胡海决定不去想这些，开始禀报起了另一桩早上刚刚有人过来请托的事情。
“余家商行的东主余航，托了庆隆行的关系，想要求见?”
白沅听着这个名字，脑子里面转了转，确定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认识的姓余的，不过庆隆行她倒是知道，当初她攻略河西的时候，这商会算是一个响应的，为她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情。她失败后就没怎么听说了，但多半受到了牵累，日子应当不太好过。
这般想着，她瞥了一眼胡海。
哪个说这厮面冷心直来着？
不管是有人提点，还是自己本来就知道，能梳理到这层关系，很明显的，这帮人只是看着粗硬，心里面都是贼精贼精的。
“嗯，那就见一见吧。”
白沅点了点头，低头继续绣起了肚兜。
“小人拜见白小姐。”
这个称呼有点儿意思。白沅抬眼，看向眼前的来人。
这位余航余东主是个瘦瘦高高的汉子，年纪大约四十岁上下，面皮蜡黄，透着点儿病态的红光。
白沅的视线在他的身上略略停顿了下，眉头微微皱起，但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淡淡地问了句：“不知余东主找我有何事？”
“启禀白小姐，小人欠了天河门的债。”
余航直接开门见山：“小人当年遭了奸人设计，商铺之中周转不灵，故而上门借了天河门利滚利的债务，当时说好了一年后结清。小人借着这笔钱，总算让铺子重新开了张，借着天河门商路的东风，也一直都很顺利，眼见着年底便可结清欠债，却不料仅仅六个月后，天河门的陈主事忽然上门，用契书里的约定提前抽贷。小人无奈之下散尽家财，也不过只还了七成，然后，那陈主事便让小人将一双女儿押过来。”
听起来像是债务纠纷乃至于人口贩卖的事情，但白沅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总觉得，能让庆隆行出面，这个人应该有些特殊才对。
“那孙总管与陈主事一向名声不好，小人自是一直未允。只是眼见着小人大限将至，幸赖白小姐驾临灵州，将那孙、陈二贼一并擒拿。小人便斗胆生出了些许妄念，愿奉上家传秘法一本，请白小姐怜惜小人一双女儿孤苦无依，能够将二人收留在身边，为奴为婢，亦在所不惜。”
说至此处，余航用力磕了个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