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小指轻径一勾,指间的绣花细针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打出了一个结。
线头自行断裂,白沅将那件小小的旧衣裳拿起,对着窗口的光线细细瞧了瞧。
针脚细密而均匀,又用上了同色的丝线,倘若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原来留下的破洞。
白沅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两件一模一样的小衣服叠放在一块,方才拿起那本《太元应化无上感应经》,翻开,细细读了起来。
推衍妙法,若是简略来说,乃是一种观察、体悟天地万物运转消长,并借此推演其中规律、法度的独特之法。
诸天万界之中,虽然作为世界存在基石的几条根本法则——譬如太虚、动静之类——不会有太大变动,然而,由此衍生而下的诸多天地法则体系,在不同的世界,乃至于同一世界的不同时代,都会因为各种原因,有着或大或小的变动,由此行生而出的修行法门,自然亦会有着不同的差别。
推衍妙法,便是由此而出。
借助独特的视角、方法,从纷繁无尽,密如罗网的天地法则体系之中,寻找出与自身的修行体系不合、乃至于背离的部分,并加以修正,从而创出与天地法则更加贴合的法门,也就是所谓的“察其缺、补其漏,识其假,还以真”。
修行功法只合一时一地之用,而推衍妙法,才是诸天万界万世不移的真正经典。
所以,每一门推衍之法,无论境界高低,粗疏精妙,都会被冠以“妙法”的名头。
后世里神州中士与六天鬼狱大打出手,双方汇聚的魔主、神主、地仙、大宗师之类,在最为宏大的那场最终决战中甚至超过了十指之数,然而有名有姓的推演妙法,两边加起来顶了天不过三本半。
由此可知其珍稀程度。
而今,白沅手上又多出了一本。
《太元应化无上感应经》
这门妙法,她并没有听说过,也不知是随着余家的消亡而最终湮灭在了历史中,又或者被谁得到了收藏起来秘不示人。
但总而言之,这一世,最终落入了白沅的手中。
虽然如今的她限于修为,并不能发挥出其真正的功效,但借此修正道基、弥补瑕疵,却是绰绰有余了。
白沅一页一页翻过,细细地读着,时而轻颂品味,似有所悟,时而闭目沉思,推演玄妙,一时间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灵光闪动,某种明悟生出,从刚刚那种状态之中苏醒过来。白沅睁开眼睛。
此时的天色还早,日头只是稍稍有些偏西。
然而,随着对《太元应化无上感应经》的修行感悟,今日的收获,却已然超过了前几日的总和:虽然功力比之前并无任何变化,但原本因为调整功法留下的一些细微不谐之处,已然彻底理顺,通往先天之路已是一片坦途。所剩下的,只待功行积攒,水磨功夫而已。
白沅—时间心怀大慰,从榻上飘然起身,走出了静室。
外间并无人影,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两套笔墨纸砚,此时,砚台中的墨汁已然近乎干涸。
视线一扫之间,只见雪白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道可道,非常道....."
短短的《道经》的第一章六十个字,居然都没有抄完,还错了好几个字。白沅嘴角有些抽搐,刚刚因为功法修行得来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消去了大半。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自是已经发现,两个小丫头的资质确实非常好。本身就识字,一些蒙学用的书籍,如《千字文》之类,读个十几倍便已经会背诵了。
做事情也很勤快,每日里许多活计,她明明已经说了不用她们来,可一转眼的功夫,却发现已经被二人做完了。
唯有一点:笔下委实相当懒散。
这年头又不是另一个世界,无论是做笔记,还是未来写信、写文书,都得靠笔,哪怕字不用写得太好——这方面白沅已经绝了对这两个丫头的指望———但总不能帮她记录命令的时候,写上一堆错别字吧?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懒散了,看来得用重拳才行。
看着宣纸上那极为刺眼的错别字,白沅恶狠狠地想着。然后神念探出,往外扫去。
不出所料的,两个丫头又在追着胡海讲故事。
稍稍停顿了片刻——说实话,哪怕自认为脸皮够厚,可听外人讲自己的故事,着实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恩.....他说的那个,英明神武,威风绝伦,拳震陇右,掌压河西的光辉形象,真的是自己?而不是另外某个人?
这个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自己当初分明是.....怎么被传成了这样?
大龄已婚女青年就这样,一边带着纠结的心理偷听着,一边迈步向外走去。
“……眼见着稳稳地接下了三掌,甚至连发丝都没有乱,灵风道长自是极为震惊。自此对那白家大小姐赞不绝口,称其为陇右第一……”
“并没有。”
胡海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当初灵风道长更多的是想看看我是否能够在几年内踏入先天,所以并没有真正动用先天之力。而且,事后他虽然很满意,也认为我当时实力确实在陇右乃至西北之中难有敌手,但没有太过称赞。”
“呃……”
胡海觉得自家脖子有些发凉,回头看去:一身素衣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儿。
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听了多少去。
“呃……那个,夫人……”
背后说人——虽然讲的是光辉往事——但被当场抓了个正着,胡海终究有些尴尬,揉了揉鼻子,躬身行礼。
“夫人,这么早……”
两个小丫头脸上更是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神色——之前几天,夫人可都是一直要修行到天黑才出来的,所以她们才这么大胆,没想到,今天居然……
“毕竟,那时候的我根本没资格去奢望先天,也不配得他称赞。”
白沅继续往下说着,她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之人一样。
胡海全身一下子僵住了:“夫人说笑了。”
“这方面,我从来不说笑。”
给了刚刚那个故事一个并不怎么圆满的结尾之后,白沅也不太想继续说这个,抬手将手中的两套旧衣裳递给了余蝶和余蛾姐妹俩。
“你俩的旧衣服我已经缝好了,回头可以好好收着。算是留个念想,以后想起来可以时常看看。”
“……夫,夫人。”
两个小丫头手忙脚乱地抱住了自家的旧衣裳,看着那刚刚清洗晒过的布料,还有新缝好的补丁,又抬头看了看白沅,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甚至,余蛾还轻轻吸了吸鼻子。
“你们想听故事我不反对,但至少要在功课做完之后。读书写字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持之以恒的,这也是打基础的一部分。你们俩字没写完就偷偷跑出来,说明定力不够,今天晚上就罚你们再多抄一遍《道经》的第一章。”
“夫人——”
两个小丫头满腔的感动,顿时就化作了悲痛。
白沅懒得理会她们的那副模样,而是仰起头,看向天空。
头顶之上,伴随着一声轻唳,一只迅鹰盘旋了两圈,很快地落下,停在了她的肩头。
白沅从鹰腿上摘下绑着的竹筒,取出了一封信笺,展开,细细读了一遍,然后抬头,看向了胡海。
“风闻堂发来的迅鹰,斗战堂副堂主展长锋、刑法堂副堂主陈堂,风声堂副堂主严青已经领着人手出发了,算算时日,也就这几天就会赶到,胡海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到时候做好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