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吃饱饭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有多久了呢？
女孩抬起沉重的腿，向前又迈了一步，呼吸的空气冷冰冰地砸在肚子里，把空荡荡的肚子砸的发出哀嚎声。
那是饥饿的声音。
风霜结在了发丝上，头发像个生硬的帽子一样盖在脑袋上，鼻子冻的发痛，手也没了知觉，除了拉着那只手的手指还留有一点温暖。
“姐...姐.......”
微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琳卡瞪大了眼，风吹的发痛，但这样会看起来有精神，她看向旁边幼小的女孩，那是肮脏的脸。
泥土、灰尘，口水，还有雪。
她不知要说些什么，【会好起来的】，【再忍忍】，这种话早已说了无数遍，但现实却是遍体鳞伤。
哪里会好起来啊？
到处都是漫无目的的人，如野狗般游荡在路口，或者角落里躺着的人，无一不在嘲笑着那些话。
但是琳卡还是一如既往的安慰妹妹。
“再忍忍，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
妹妹满心欢喜的笑了，笑容如春天的花朵般绽放，即使笑容消失，嘴角依带着笑意。
琳卡握紧了妹妹的手。
没错。
年幼的孩子还愿意相信可悲的谎言，就像听到童话故事里的怪物还吓的晚上睡不着觉一样。
就是这么可爱的动物啊，既可笑又可怜。
也让琳卡...嫉妒。
如果她也可以相信自己编制的谎言就好了，如果那样是不是就不饿了？是不是就能满足那么一刹那?哪怕就一小会也好啊。
她真的好难受。
可悲的欲望冲刷着她的内心，丑陋不堪的念头冒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琳卡看向旁边的女孩，看到那清澈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心中的杂乱念头清晰起来。
如果把这个累赘丢掉呢？
不，这......绝无可能。
即使是饿死，她也不会那么做，只是，如果那一天到来，妹妹又该由谁来照顾呢？
她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吧。
琳卡不知道哪里有东西吃，路边的垃圾桶早就被翻了，那里除了臭，比脸都干净。
寒风瑟瑟，仿佛把血液都要凝固，冻僵。
路过一处宅子，好几个人待在门口，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但目光却不约而同的注视在那宅子的门口。
琳卡见状也拉着妹妹躲在一处干枯的树后。
没一会，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桶，周围人立马打起精神，跃跃欲试，看到他们眼中贪婪的目光，琳卡就知道，也许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你呆着，别动，像平常一样。”
琳卡看向妹妹。
妹妹微笑地点了点头。
“离我远点，远点！”
那人发着牢骚的把桶倾斜，然后里面的剩菜剩饭，或者是垃圾便倒在了地上。
即使在怎么反胃，琳卡也只能皱着眉头冲过去。
她的目标是其中的一个馒头。
即使是饿着肚子，此时此刻她的动作也快了许多，紧接着，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开始的几个人争抢起来，互相殴打。
有人注意到她了，用凶恶的眼神瞪她。
琳卡假装被吓到，后退两步，对方立马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像是强者打败弱者的姿态，有自豪与骄傲，如此的令她......恶心。
没两秒，那几人便因为分配不公爆发剧烈的打斗中，其中有的人骑在对方身上挥舞拳头。
琳卡轻轻扭动脚步，她知道，有时多余的步伐是无济于事的，只要恰到好处就行了。
她冲了过去，时间就好像静止一样，一颗雪花落在手上，瞬间融化成水，压低着呼吸，她灵活的从那里抢到了战利品。
下一秒，琳卡朝向妹妹的方向奔跑，冰冷的空气随着喘息进入肺里，马不停蹄的拉住妹妹的手，不顾一切的逃走。
不知跑了多久，琳卡才敢回过头，刚刚到那几人没有跟在身后，她如释重负的大口喘气。
低头一看，妹妹的脸已经发紫，那是因为奔跑导致缺少呼吸所致。
一路上，妹妹没有喊累，也由不得她喊累。
琳卡把那啃了一口的面包掰开，一大一小。上面有一点霉点，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被扔掉吧。
她感到庆幸，丝毫不觉得发了霉的面包有什么不好，相反如果没有这霉点，还得不到这来之不易的珍贵食物。
犹豫了一秒，她把大的递给妹妹。
吃了它，可能会生病，但那也只是可能。
现在她们的活着每一天都是神的恩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能奢望。
健康?那排在活着的后面。
“姐...姐累。”
妹妹把琳卡的手挡住，摇了摇头。
她总是爱笑，即使在眼下这种情况，依然可以单纯的露出笑容。
琳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心处是食物。
饥肠辘辘的肚子又叫了起来，抽筋般的痛苦让琳卡皱着眉头，她安慰自己。
她才应该吃得更多，食物要靠她获得，而不是这个没用的妹妹。
她吃得更多，才是对妹妹好。
也许这只是一厢情愿，也许又是事实，琳卡只知道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上一次吃的也很少。
她把那块大的馒头扯下一部分，再和小的一块递给妹妹。
这样两边就都差不多了。
褐色大眼睛无辜地望琳卡，妹妹的小手慢慢拿过食物，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琳卡很想告诉她，思考问题会消耗体力的，不过想了想，也许这可以让妹妹开心点，于是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知走了多久，一辆马车从旁边掠过，扬起的风如利刃般刮到脸颊里。
看着马车离去的背影，琳卡握紧了攥住妹妹的手。
曾几何起，她们也是坐在马车上的人啊......
今夜格外的冷，晚上还飘起了雪花，零零散散的白色在空中居无定所，寻找着“家”，偶有几片落在身上，顷刻间便被体温化成水。
琳卡裹紧破洞的衣服，手紧紧抓住衣角，让风和雪花少带走本就单薄的体温，又似害怕连这几块破布被风吹走。
最后，她在墙壁的角落得以栖息，怀里抱着妹妹，就像抱着洋娃娃一样。
如果......
如果有篝火，如果有一杯热茶，再添上几块面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一起，那时的妹妹还很年幼，总是缠着母亲，坐在母亲的怀抱里，她也想要那么做。
唯一不同的是，姐姐这个观念已经深入她心中，自己应该成熟，并且自豪于自己是个小大人，才不会和小孩子争抢父母的关爱。
看着一家人的笑脸，她的心中会泛起酸涩，就如青桔的苦涩，总是在舌尖久久徘徊。
这是什么味道?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现在，在这寒天孤地里，只有两人相伴，互相依靠的时候，琳卡才回过味来。
被吃掉的青桔本该苦涩下去，她吃了下去，没有人知道，她认为自己已然长大，后来孤单的走在路上，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紧紧缠绕心脏，每动一次，都会感到疼痛。
青桔成熟了，长成一颗又甜又好看的橘子了。
不需要吃下去也能品尝甜蜜蜜的甜味。
低头看去，女孩在怀地低喃着话语。
父母的记忆模糊了，他们的脸究竟是什么模样?琳卡安慰自己，思考太多，会饿的。
她没有忘记家人，相反家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即使泪水在眼里打转，弄湿了视线，但有的东西是不需要眼睛也能看见的。
——姐姐要照顾好妹妹......
母亲在弥留之际，瞪大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向她诉说爱意。
为什么...
琳卡一直都不明白。
为什么对妹妹那么偏爱。
为什么没有担忧她的未来。
真的...好不甘心啊.....明明......
“明明我也是一个......孩子啊...”
可悲的声音从嘴里跑了出来，妹妹被吵醒，不，她根本没睡着，因为太饿了。
美梦也需要物质的支撑啊。
“姐...姐......”
琳卡迷茫地看着那与母亲十分相像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
那是一副怎样的脸呢？
厚厚的黑眼圈，困惑，饥饿，绝望，和曾经照镜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慢慢放松身体，手臂慢慢从妹妹的身体垂落，就像秋天凋零的树叶那般从枝干离开。
“......姐?”
发紫的嘴唇颤颤巍巍叫住琳卡的动作，她勉强撑起嘴角，尽可能地笑出来。
“饿吗？”
妹妹迟疑的点点头。
这样啊......琳卡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她没有说话，不想浪费力气。
停留在原地的女孩呆呆的，目视着姐姐起身，站立，最后，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琳卡的脚步慢了下来，不是她的原因，而是有人攥住她的腿脚，哭喊声吵闹声。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的脚步了。
她已经看见了遥远的未来。
如果继续下去，不做任何改变，迎来的结局只有一个。
两个女孩相拥而死。
那样的话，活下去一个也好吧？
琳卡转过头，那个爬在地上的小女孩见到她回头也笑了出来。
她伏地身子，握住妹妹的手。
扒开她的手指。
一根、两根、三根......十根。
琳卡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有妹妹不停地掉眼泪。
鼻涕眼泪的样子真是可笑啊......琳卡的心砰砰狂跳，滚烫的血液贯穿全身，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力量涌现在四肢。
就像是神明听到了她的呼唤，一个男人抱着许许多多的食物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这几乎不可能出现的画面，此时在最需要食物的时刻降临了。
简直就像美梦一样，不可思议。
拼命的，拼命的，争抢着别人的食物。
像条野兽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
就算对方比自己高大，比自己强状，她依然无所畏惧的冲了上去，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打在鼻子上。
接着，就是再来一拳。
手被震的发痛，颤抖。
下一秒，她的头发被抓了起来。
没有剪刀或者刀可以去掉头发，真是败笔。
琳卡这么想着，任凭对方撕扯自己的头发，密密麻麻的痛苦在头顶上。
但比起自己要做的什么，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
猛然，头发从头顶脱离，赤热的液体在头上。
那是血。
闻到了血的味道，琳卡只感动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她咬住对方的脸，把手狠狠地戳向那人的喉咙上。
没有对错。
是她先攻击的。
理由?
因为那个人手里面有吃的。
仅此而已。
肺部被打了一拳，她吐了鲜血，这是好事，因为她可以把血吐在对方脸上。
果然，这一招有了效果。
那人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挥舞手臂、拳头，胡乱用腿踢空气，怒骂着。
琳卡大口呼吸着空气，冰冷渐渐进入胸口，疼痛也减少了很多。
她的右眼已经睁不开了，似乎是被打了一拳。
对方抬起手想要擦眼睛，食物也已散落在地。
如果这个时候捡起一些，还能逃跑吧？
但拼着受伤，却只能得到那么一点，还不够。
不知何时，琳卡已经捡起路边的冰块，就像是下意识一样，身体会自己寻找武器。
真是够蠢的。
她应该一开始就找一个武器之类的东西，但，可惜，机会不等人，没等她想到那一步，就有人带着食物走在路上了。
也许，对方也是觉得那么冷，那么晚，走在路上应该没什么风险吧？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错过的好机会。
只是，这些想法，在琳卡冲上去的那一刻就闪过脑海了。
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前挥舞了拳头。
她没有减速，用右脸接下那一拳，因为那样不会伤到左眼。
右眼已经睁不开了，再怎么被打也没关系。
夺走对方的性命，好像很残酷。
但，不那么做，更残酷的命运只会降临她身上。
她已经不能失去家人了。
即使肋骨断掉，即使夺走别人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如果有神明的话，那就把罪恶降临她身上吧，怎样的惩罚都好，死后下地狱也没问题。
因为，
姐姐要照顾妹妹，不是么？！
琳卡呐喊着，咬紧牙关，舌头早已被咬破，血液的铁锈味屏蔽了痛苦，让她得以爆发了更大的力量。
重重的，把冰块砸在对方脸上。
伴随着伤口，冰块应声而碎。
砰的一声，那人应声倒地。
把全身力气灌注在手上，然后攥紧，狠狠打了那人脸上。
每一次都是携带了某种信念。
一开始，那个人还能反抗，用手打在琳卡的脑袋上。
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击打后，那个人气若游丝地吐露空气，每一次都从嘴角流出红色的鲜血。
“哈哈.......哈哈。”
“我赢了，我赢了。”
琳卡癫狂的从那人身上离开，摸了摸脑袋的伤口，粘稠的液体，她把手放进嘴里，舔舐上面还留有体温的血。
刚站起来，眩晕感让她摔倒了好几次，她爬在地上捡起食物。
每一个都不能浪费。
最后，在捡起一个苹果时，一只脚踩在她的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捡漏了么？还是那个人的同伴呢？
琳卡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感到好笑。
真是，运气不好呢。
对不起了......妹妹。
眼前似乎浮现母亲的模样。
妈.......我...尽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