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茶出生后粉粉糯糯的和其他小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比起一般的小孩子来说,出奇的好照顾,不会无故地又哭又闹,总是安安静静地当着一个令人喜欢的粉团子。
邻里熟人都夸赞着姜家是有福了,这么体恤人的娃,可不多见。
苏红玉和姜健己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本以为带娃会很折磨人,结果就这?
自家宝宝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天使宝宝?
是来报恩的吧。
只是这开心和幸福只延续了快两年的时间便戛然而止。
当别的小朋友都开始牙牙学语时,姜雪茶安安静静的;当别的小朋友蹒跚学步时,姜雪茶仍旧安安静静的。
安安静静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应该用呆滞来形容。
姜雪茶对外界刺激的反应总是很迟缓,就如同一个木偶娃娃,牵着线才会动。
这让苏红玉和姜健己很是担心,按照自家女儿的症状各种查阅之后,便怀疑自家女儿很可能是患上了一种名为“歌舞伎面谱综合征”的病,也就是俗称的“漂亮病”。
这种病会给与人天使般的容貌,但往往伴随着的是轻微智障和发育迟缓——以及短暂的生命。
吓得两人赶紧带姜雪茶去了医院,检查之后也总算是放了心。
姜雪茶很健康,非常健康。
只是有点自闭症的倾向,只需要耐心引导,好好照顾,让她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就行。
不过这一引导就是三年,成效也不怎么理想,直到两人带着姜雪茶在公园遛弯,遇到一个自称为“苗贤仁”的老大爷。
大爷很是自来熟,说以前是天桥底下摆摊算卦的,见着姜雪茶不凡,便给免费算了一卦。
他的原话是。
“有魄无魂,不出一月,魂归来兮,自然坦荡。”
意思就是,空有肉体,没有灵魂,有了灵魂,自然会好。
姜健己一听这封建迷信就不乐意了。
什么神神鬼鬼,有魄无魂的,他家姑娘健康得很!
要不是自家媳妇儿拦着,他高低得让这算命老头知道什么叫“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只要咣当一下跪地上,连哭带嚎,就不信老头不心软,不给他家姑娘来上一场法事什么的。
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只要他姑娘好好的,他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遗憾被媳妇儿拦了一下,一转眼老头就不见了。
不过,老头确实厉害,还没到一月,他姑娘,真的开口说话了!
病房里。
姜健己舀了一勺饭菜喂给莫观棋,随后轻声问道:“雪茶,好吃吗?”
莫观棋轻轻点头。
姜健己指着自己又问:“我是谁?”
莫观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但“爸爸”两个字让她现在对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叫出来,实属有些为难。
“爸爸。”姜健己见女儿不说话,轻声强调自己的身份。
呃……莫观棋忍住想要答应的冲动。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她又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指着饭菜:“好……吃。”
姜健己还是不死心,他都等这一声儿爸爸多少年了?
五年!
整整五年!
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听一句……
“我是爸——”
他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冷着脸的苏红玉一巴掌拍开了:“喂饭就喂饭,话那么多干什么?”
宝贝好不容易开口了,可别再让这孬货吓得又自闭起来。
喂饭的工作被抢,姜健己只好坐在床尾看着妻子和女儿,摸着自己日益凸起的肚皮嘿嘿傻笑。
吃过午饭,两人带着莫观棋又去了趟儿科,确定自家女儿的情况在大大好转后,便准备出院了。
来到医院一楼大厅,一家人准备缴费办理手续出院,刚排上队,便被一道愤怒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能翻盘!!”
扭头看去。
一个男人将一个抱着小孩的女人堵在了医院走廊,声音压抑又疯狂。
姜健己第一时间将妻儿护在身后,然后观察着走廊的情况。
“房子被你卖了,爸看病的钱被你拿走了,你还来要钱?!”女人的声音震惊又愤懑。
“他的病再多的钱也救不回来!慧柔,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连本带利全赢回来,房子车子都能赢回来,带你们过想要的生活,你相信我!”
听见这样炸裂的言语,莫观棋好奇地从苏红玉的肩膀上探出脑袋。
她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渣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稍远处。
一个瘦削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男人伸手拉住一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女人,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和莫观棋年纪一般大的小男孩,正惴惴不安地缩着。
女人扥着手没能逃脱,声音中带着寒意:“放开!”
男人见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气焰弱了几分,苦苦哀求:“慧柔,你就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没钱,放手!”
“我都听说了,大舅他们借钱给你了,你就帮我最后一次!”
女人深深呼吸一口,明显看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墨诚山,你还是个男人的话就放开!”
男人仍旧没有放手:“真的,最后一次,这一次之后我再也不来找你了!”
对于他的死缠烂打,女人心力交瘁地叹口气,绝望地呵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有零有整:“这是你儿子和我这半个月的生活费,你要是良心被狗吃了,你就拿。”
男人看着女人手上的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拿走,不过他还是没放开女人,支支吾吾道:“不可能就借了这么点吧?”
嘶!
旁观者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无耻的人见多了,但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是少见。
有些人开始摩拳擦掌。
特别是姜健己,有了妻子女儿之后最见不得这种窝里横的,欺负自己女人和孩子算什么本事?
他转头看看妻子,无声地征求意见。
苏红玉点点头:“注意安全,不对就跑。”
“放心。”
当姜健己走上前时,已经有另一个大哥比他抢先一步。
大哥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寸头,膀大腰圆的,看着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形象。
上手拉开男人拉着女人的手,大哥直接用鼻孔瞪着男人:“你吵吵啥呢?医院!安静!懂不懂?”
男人本想发火,但一回头但见到满脸横肉的大哥,顷刻间气势全无,低声下气:“我……我也不大声吧。”
大哥眉间的肉拧出一个川字:“我耳朵不聋!”
一旁的女人轻轻拍了拍怀中男孩的背,真以为打扰到别人了,立马道歉:“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
见女人要走,男人立马伸手想要拽住,结果被大哥一把薅住了后领,大哥先对女人点了点头:“大妹子你有事儿就先忙去,我现在就想和他好好唠唠怎么在公共场所做一个有素质的人。”
女人反应过来,这是来帮她的,微微鞠躬说了声谢谢就抱着孩子往大门往处走。
路过苏红玉身旁时,莫观棋和女人怀中的小男儿对视了一眼,看着小男儿畏缩的眼神和黯然的表情,她生出一种极度的熟悉感。
他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另一边,见女人走了,男人不干了,钱还没要到呢。
他扭了扭脖子,想要挣脱大哥的手追上去,但大哥的手钳子一样就是挣扎不开,他急了:“你放开啊,不然我报警抓你啊!”
大哥一点不慌:“你报!咱们就等警察来评评理,看你错还是我对。”
男人其实很慌,他一个赌棍,哪儿敢报警,只是想吓唬一下,结果碰上硬茬子了,只能梗着脖子脸色燥红:“你放不放?!”
“怎么地?要摆两道儿啊?”大哥不屑地笑了笑,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男人慢慢往医院外走,“那咱们就出去盘两招呗。”
什么摆道,盘招,一听就是混话,男人心虚得不行,使出吃奶的劲往下一骨碌,终于挣脱了大哥的手,闷头就往外跑。
大哥一愣,赶紧追了上去。
见男人冲过来,一旁等待已久的姜健己挺身而出,一把拽住男人:“哎呀,老王,你怎么也来医院了?”
他语气熟络,就像是招呼相识已久的老友。
男人傻了。
大哥,你他么又是谁啊?
谁认识你啊?
又是个找茬儿的?
这回他学聪明了,使着蛮劲儿一把挣开姜健己的手,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我不姓王,你认错人了!”
姜健己一个趔趄,身子被带得转了一圈,正好对上自家媳妇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他讪讪一笑,结婚之后过得太幸福,不光身材走样,气力都没有十八岁那样足了。他立即转身,跟着身旁路过的大哥一起追了出去。
苏红玉有些担心自家老公,也不排队了,抱着莫观棋跟了上去。
大厅里也不乏有其他人追了出去,有的是想帮忙的,也有的是想看热闹的。
医院门口,行人来来往往,匆匆跑出来几个人其实并不能引起注意,但要拉拉扯扯的话,就不一样了。
姜健己比敦实的寸头大哥跑得要快一些,先一步拉住了男人:“哎,老王,既然遇到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出了医院大门,男人敢嚎了,大声嚷嚷:“老子他妈不姓王!”
有热闹看了!这一瞬间,车流与行人似乎都按下了暂停键,喧哗与嘈杂消失,天地间所有的视线仿佛都聚集了过来。
“老王,你还是这么幽默,爱开玩笑!”姜健己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老子姓墨——”男人的气势突然一低,“你先放开我!”
寸头大哥已然追来,蒲扇大的手按住男人的肩膀:“你不是要练练吗,跑啥?”
见大哥来了,姜健己知道没有自己用武之地了,赶紧撒手:“老王,既然你有事儿就先忙啊。”
说完他追上远处的母子,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先往小孩怀里塞了些钱,又再付了车费,对着司机道:“师傅,一会儿你就先往前开。”
女人见姜健己这么帮自己,赶紧推托:“谢谢大哥,这些钱我不能要,你快拿回去。”
姜健己摆手:“遇到就是缘,我也有个这么大的孩子,就当给孩子买礼物的。”
他还记得,刚刚男人可是把这对母子吃饭的钱都拿走了,这孤儿寡母的,没钱怎么活。
女人摇头:“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了?”姜健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大哥拉扯的男人,“快上车,一会儿他追过来了。”
门口,已经有保安将大哥和男人拉开,眼见着男人向这边看了过来。
“谢谢,谢谢。”女人是真怕男人,也怕更多的不堪赤果果展现在孩子面前,道了好几声谢后拉开后座车门就要上车。
因为她的动作,小男孩儿也不再爬伏在她的肩上,远处赶来的莫观棋这时候也才看得真切。
小男孩的脖子一侧,莫观棋无比熟悉的地方,一块淡红色的胎记在阳光下是那么刺眼。
它像一只蝴蝶,展着翅膀,似乎将要冲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