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边走是一件奇妙的体验。我们沿着那条没有生机的黑暗的道路,小心翼翼地摸着黑行走。左手边是泛着微光的蘑菇地,右手是仿佛深不可测的深渊。溪流在大地上流淌,漆黑而浑浊,看不见星星的影子,将一切光亮的事物都吞噬其中,只是偶尔会有点点流光从黑暗中逃出,向我们警示着河流的危险。
华背着她的大铁锹,我望着她的背影,一前一后地走着。
“~~~看那闪耀星光~~~那里有着梦中的家乡~~~”
“歌曲?”
“是的呦,爷爷教我的。
“~~~她在繁星间徜徉~~~我在大地上守望~~~”
银铃般的歌声回荡在山谷间,山间的光芒隐隐约约地一明一暗,像是在附和她的声音一样。这是华的巡回演唱会。
我小快步追了上去,和她并肩走着。我在较低的地面上,得以平视她的脸。华把手背在脑后,微微抬头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晚风拂过脸颊,微微有些发凉。华乌黑的秀发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在晚风下飘荡,一缕缕发丝闪着银光,分不清是脚下地面的光,还是天上的星光,亦或是那轮地平线上的月光。
我没有打断她,静静地让歌声在耳畔回荡。
圆月爬上山头,高悬于头顶,我们得以看清远处的建筑。
那是一片由钢筋筑成的森林。钢铁直直插在大地的缝隙上,在上方,横梁将钢筋彼此相连,形成森林的骨架。这大概是倒塌的城市遗骸吧,唯独这些坚硬的钢铁留了下来。无数的横梁立柱无限地延伸,互相连成一片,望不见森林的尽头。月亮的光辉照在钢铁的表面上,反射出的光竟有些耀眼。
这些彼此连接的钢筋,原本究竟属于一栋多么巨大的建筑啊?我没有办法看见旧日的辉光,但天空的阴影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它庄严而肃穆,静静地耸立着,散发出无可侵犯的威严。
“叮!”巨大的声响驱散了幻影。金属碰撞的巨大声响在巨兽的骸骨间回荡,钢筋与它共鸣,仿佛整片大地都在震动。
“叮!”
“叮!”
“叮!”
森林的打击乐还在继续,不知何处一直传来这样的声响,像是一只不断运作的机械一样,遵循着规定好的节奏,重复着敲击的动作。
华停止了歌唱,将背上的大铁锹握在了手中,警惕着周围的变化。我们走进了骸骨的内部。
钢铁的骨架挡住了部分的光亮,视野里似乎暗了一些。在朦胧的黑暗里,忽地闪烁起森森的蓝光。两个一对的光点一闪而过。
“小心!”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被华撞向一边,倒在地上。有个庞大的影子与我们擦身而过,金属的锋刃与铁锹摩擦出火花。在火光里,我勉强看见了对方的脸。
这是颗三角形的头颅,上面嵌着的两颗眼睛发出宛如鬼火般的幽幽蓝光。头颅滴溜溜地转着,有种不自然的灵活。
这是……
【解·第零代仿生型机器人,型号MANTIS07,特点是灵活的头部,但同样对机体衔接产生了负担。】
(注·mantis 螳螂)
谢谢老师的科普所以这东西是螳螂是吧但是这家伙这么快该怎么——
“咚!”一声钝响,华被击退到了后方。她将铁锹插在地面里,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啧——这些个不听话的机器人!”
“华!它的弱点似乎是在头部!”我似乎也没有办法帮上更多的忙了,但至少帮华指出它的弱点吧——虽然也是老师告诉我的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收到!”华将地上的铁锹拔了起来,又冲了上前。
华的速度很快,即使拖着笨重的铁锹也没有任何影响,一下便冲到了机器人的面前,高高跳起,一铲挥下——
但对方早有防备,两把巨大的镰刀交叉横在了前方,将华又弹飞了出去。
“可恶,这两把镰刀有点难办啊。”
没有留下喘息的机会,螳螂已经冲到了华的面前,抬起巨镰,重重挥下——可华凭借着自己娇小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从下方滑步来到了它的后方。
破绽大开,纵使是再坚硬的巨镰也没有办法抵挡华背后的攻击吧。
然而,机械螳螂终究不是普通的螳螂。它高高扬起的腹部猛击地面,产生的震动令华险些没站稳倒在地上,伸开双臂才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但这已经足够它转过身来——现在没有防备的,是华。
突然的猛击,即使紧急用铁锹防御也无济于事。华飞了出去,娇小的身躯撞在钢筋上,昏倒了过去,她从不离手的铁锹也掉落在了地上。
大概是判断华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螳螂转过脑袋,一双幽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难道……这就是终点了吗?
莫名其妙地被从土里面挖了出来,莫名其妙地踏足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最后又要莫名其妙地死去吗?
我不要!我想要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要找到我丢失的记忆……我想要和华继续旅行下去!
但是祈祷是没用的,孱弱的我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到来的危险。随着刽子手的逼近,我的生命也来到了倒计时。
呵,到此为止了啊。
巨镰挥下,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叮!”没有疼痛,意识也没有飘离……睁开眼,那只螳螂还在面前,只是,它的样子有些奇怪?
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钢筋挡住了攻击,把巨镰弹了回去。不仅如此,震动在它的身上回荡,让它进入了一种近似宕机的状态……我后退两步,右手好像触到了什么东西——那是华的铁锹。
“呃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抡起铁锹,用此生最大的力度,向着螳螂的头部重重砸去。
头颅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随后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
幽蓝色的光闪烁了两下就暗了下去,脑袋处空无一物的螳螂在滋出了些电火花之后也失去了动静,静静地立在那里。
结束了……吗?
我按着胸口,心脏狂跳不止,不住地喘着气。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两分钟,但确确实实地把我带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倚在钢筋上,尽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多亏了这根钢筋,我才能得救啊。
手中还拿着华的铁锹——华!现在可不是安心休息的时候!我慌忙跑了过去。
华靠在钢筋上,双目紧闭,胸口一起一伏。幸好,还有呼吸,我松了一口气。华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四处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擦伤,但是没有什么过度的出血。还是比较担心刚刚撞那一下啊。
总之先把华带到一个能休息的地方吧。我把华背在背上,拖着她的铁锹。
好轻。
十岁左右的娇小身躯,贴在我的背上,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和胸腔传来的温度。脑后传来她呼吸的气流,有些痒痒的。胳膊和腿并没有那么纤细,但还是很难和那个挥舞铁锹的身影联系起来。华的小腿软软的,而且竟还有些暖暖的——是不是我的手太凉了啊。
我拖起铁锹走上路,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地上的螳螂,刚刚发生的血战历历在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话说,刚刚我倒下的地方,真的有那根钢筋吗?当时并没有注意,但总感觉有些异样。
走出钢铁的森林,我找了处废墟倒塌成的洞口,把华安置在了里面,铁锹也靠在了一边。
抬头看看月亮,已经爬过了山头,但是离天亮估计还有两三个小时,够我在周围稍微搜索一下了。看了看躺在坚硬水泥地上的华,多少有些于心不忍——至少给她做个简易的床铺也好。
我的运气很好,这里似乎曾是所医院,发现了不少棉花和纱布——要用来包扎伤口的话还是有些太脏了,但说不定有些别的作用呢?还找到了一匹还算完整的布料,用来做华的床单似乎大小足够了。比较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一盒针线包,缝衣针什么的工具都在里面,还有一卷残余蛮多的线团,韧性说得过去,没有因为时间的原因风化。
也不知道自己拿着针线包有什么用,但总之还是收起来,我忽然想起身上还背着华之前给我的包,便把它放了进去。有朝一日会用的到的吧。
回到地下,找了一处平坦的空地,把布料铺了上去,用小石头压住四个角,再把华抱上去,简易的床铺就算完成了。华平躺在布匹上,胸口有节律地起伏着,看起来睡的还挺香甜。
“叮!”
“叮!”
“叮!”
这里离钢铁森林距离不远,从刚刚开始的声响一直没有停下。华的眉头随着敲击声时不时地紧皱起来——得帮她稍微处理一下。
我想起来刚捡到的棉花,虽然处理伤口不行,但至少帮忙捂住耳朵是可以的吧。我撕下两瓣,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叮,叮,叮”嗯……虽然不是完全听不到,但是确实小很多了。我又撕下两瓣,小心翼翼地塞进华的小耳朵中。
这下华的眉头舒展了,希望她能做个好梦吧。
伤口的话……虽然是擦伤,但放着不管也不行,得找点什么稍微包扎一下。我撕下衣服上还算干净的一角,找到几处开始渗血的伤口覆盖了上去,然后用纱布捆扎起来,这样应该就不怕伤口恶化了吧。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的,我一个失忆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忙活完这些天就已经蒙蒙亮了。不知道我这样做能不能让那位爷爷满意呢?你孙女可是天天在叨念你哟。
……哈——啊……天亮了我也应该睡了,稍微紧了紧耳朵上的棉花,我在华的身边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