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作者:思脉 更新时间:2024/10/27 9:08:04 字数:7186

车内弥漫着一股檀香的味道,让人心神爽然。我的鼻翼愉悦地舒缓、皱缩,同时上方的眼睛不时瞟一下身旁这位显然与这股清香不衬的魁梧司机。

他的鬓角几乎雪白,几根泛灰的未完成品显得格外突兀。下巴上的胡子整理得倒是比较齐整,但这丝毫不能为他的粗野眼神带来几分柔气。一开始见到他时,我不由得担心他是那种非要在路上与同行一较高下的人,以至于刚上出租车领略他的威气之后,我踌躇了好一阵子都不敢开口,甚至潮起换车的念头。但他恰逢时宜地澄清了自己:“先生,我知道我给别人带来的观感不好,您体谅一下。”

听见这话,我当然不好说什么,同时他彬彬有礼的语调也让我放下了几分戒心。我一边连忙表示“哪有,哪有。”一边极为自然地告诉了他目的地。他打开导航,里面跳出来几条路线。我一开始还在想他会不会特地绕远路,刚想着提醒便见他极为自然地选择了那条里程最短的路线,结果我的脸色倒尴尬了起来。司机将手机挂在通风空调的支架上,手机里传来清脆的导航指挥语音。

刚上路没多久,司机打开计程表,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道:“您在路边叫车,现在还真是挺少见的啊。”

“是啊,之前好几辆都直接开过去了,我等了好一段时间呢。”我不由地苦笑道。

“为什么不用手机叫车呢?”和外表相反,司机语气温和地问道。

“唉,我本来也用不惯手机。我儿子还打电话告诉我下个平台叫车,或者让他来帮我叫,结果我都拒绝了,还跟他犟呢。”我不禁挠了挠后脑勺。

“哈哈,我跟您一样呢,我手机里基本只用导航。老实说啊,您那地儿我熟悉得很,虽然有点远但我其实根本用不着导航,而且保证给您最短最快抵达,我敢说这个城市没人比我更熟悉嘞。”

就这样,我和司机算是聊开了。因为年龄相近,我们之间也不自觉地以“老兄”或是“兄弟”相称。前半段行程下来——与起程时意想的相反,我们相处得甚是愉快。

前方是红灯,司机老练地踩下刹车,整个过程平稳而又舒适,完全感受不到经验者的戾气。我定睛望了望前窗,突然发现对面不远处有一女子正站在用来分隔两个车道的石台上,拼命地在冲我们挥手。她神情激动,嘴唇微张,隐约间不知为何带给了我一丝违和感,但我未有多加注意,因为她那窘迫的样子不禁让我想起了前不久自己在路边叫车的窘态,心里不由地浮起一种类似于同情的波动。

趁着红灯即将熄灭,我扭头看向身旁的司机。

哪知,我这时竟正好对上了司机的视线。他欲言又止,尴尬溢于言表,耸拉的两眼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想到了原因之后,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暖意,同时也为一开始对司机的误会更加抱歉。我微笑着回应他:“没事的,你让她上车吧,我不是很着急。”

他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话语里则充斥着满满的感激之意:“真的是太谢谢了!您放心吧,如果她路程实在跟您冲突的话,那就没办法了。”绿灯亮起,他兴致勃勃地重又将手操纵上方向盘。

“反正车上空着也是空着,你太见外了。”我摆摆手。

就在我们短暂交流之后,出租车便极为自然地滑到了那位女子的面前,那位女子显然也感受到了我们减速的想法,于是就匆忙地来到了我们身旁的窗户前,仿佛是觉得我们会戏耍她似的。

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女子的面庞更加鲜明地映入我的眼帘:她衣着朴素,色调偏冷,眼角略有些浮肿,脸颊和额头处也零落着暗黄的皱纹。虽然她的形象有些老态,但看到她的眼神后,我竟觉得她看上去应该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些。

原本看见她匆忙的表情,我就事先等待着她激动的话语,并不自主地将脖颈紧靠着椅背好让司机和她交流,哪知,我等到的却是别种意义的沉默。

只见她不住地在自己脸上和胸前比划着什么,并且用手对着手机屏幕不停地指指点点,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这位乘客本身的状况似乎略有些特殊。

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出于复杂的心理,我不禁扭头看向司机。

出乎我意料的是,司机娴熟地“应和”这位女子的语言,戴着白手套的手像是合唱团里的指挥挥舞的那样优雅而又镇定自若,以至于我迟迟无法将他开始给我的印象与现时相映照。

那位女子对于司机能够完美地理解自己并作出回应仿佛也有些吃惊,但由于停车位置的特殊,我们显然无法停滞太久,因此她在交涉顺利结束后也便极为自然地坐上了后座。她离开前窗的时候,还留给了我一个一眼即知是感谢的动作,但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微笑着努力传达自己的善意。

据司机所说,她的目的地正好在半途中,所以也就自作主张地让她上来了,我对此当然毫无异议,只是我对现在眼前的这位司机,倒是越来越好奇了,毕竟一位出租车司机应该不会专门学过手语才是。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那非常的视线,我们平稳上路之后司机也打开了话茬:“这位乘客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呢。”

“嗯……但幸好你和她交流得很流畅。”我轻轻地进入我好奇的领域,“你怎么会想到学手语呢?公司里应该不会培训这个吧?”

司机听到后故作爽朗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其机械性,“兄弟啊,不瞒你说,其实我可是有一段非同一般的经历呢。”

我将身子朝司机那边微倾了些,意作准备好倾听。因为角度的问题,我无法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名女子的动作,但直到目前,我几乎还没怎么听到过后面的动静,不过我现在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后座。

司机嘬了下嘴唇,像是在思考一个合适的开头,“其实我的前女友,就是一个聋哑人。”

我大约是张大了嘴巴,但又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那么浮夸的动作,不过无论如何,我那时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讶。

如果正是按司机所说,那他的手语这么娴熟倒是理所当然了,而他的这段开头也让我的好奇点随之转移。我等待着司机的后文。

“我年轻的时候还没干上司机的活。小时候不喜欢读书,成绩烂得不行,简直还不如没有。初中毕业之后就开始找工作了,换了一家又一家,钱也没攒下来多少,明明满天的事但又天天感觉哪里空得不行。”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声。我不禁也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遇到我所说的那个前女友的时候,我在一家超市里当收银员,她是店长的女儿。店长和我的关系挺好,我也因此有时被委托照顾他的女儿。她先天就……额……有点不幸,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比我小两岁,高中年纪,在特殊学校里就读,一直是她爸爸一个人拉扯着她长大。有时我在干活的时候,她就坐在我的旁边,安静地看书,倘若不知情的话完全想象不到面前这个女孩子生活中会有什么缺陷。”

他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笑容,像是那时珍视的音容笑貌跃然眼前。“一个平常的一天,店长不在,她如以往那样坐在四角凳上,坐在我旁边。我需要到外面解决点事,于是就草草地跟她示意之后便出去了,想着一会儿就能回来,而且超市也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大约不会出什么问题。哪知,那天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以至于我遗忘了正孤零零地坐在收银台的她。

我急吼吼地回去的时候,她正和一个面色潮红的顾客无助地对视着,手足无措,两眼通红,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原来是顾客无法理解她的“话”,所以东西没法交易,偏偏那位顾客又是个急性子,要的又是香烟,那个人急,她却只能在那里干急,幸好我回来得早,我这个人本身嘛……又长得比较吓人,能唬住他,不然的话,看那架势,会发生什么我还真不敢想象。”他长呼了一口气,像是为一个篇章画上句号,又像是为了开启新章而蓄势。

我们又来到了一个红灯面前,短暂的沉默跟着指示灯不断读秒。他轻抹了一下额头上无形的汗,眼神反射般地从后视镜上掠过,然后迅速地收回,切换成叙事的模式。刚刚收回的眼神似乎被他丢到哪里用来过后品味和思考了。

“那一天,我安慰了她好久好久,不过说是安慰,也不过就是让她在我的怀里哭好半天。不过正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学习手语,然后在两年后的那一天,我们就在一起了。”

黄灯亮起,我们缓缓地启动。

“店长很高兴,甚至还打包票地说以后要将这个店面继承给我,我一下子受宠若惊,但又迫于嘴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真实感受?”这是我的第一次插话,毕竟司机的说法着实是令我在意。

“我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能力照顾人,我肯定无法像店长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而既然我和她在一起,就说明……她爸将她交给了我,他相信我能照顾好她。当然,我不了解她的想法,我也很后悔当时没有努力去了解,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的很多事。”他眼神黯淡了下来,炽烈的阳光透过前窗映照在他的脸上,却平添了几分忧郁和困惑。我蓦地心里一紧。

“她自出生以来——可能因为自身不可选择的原因,接触的人实在有限,这点我能从和她的交往之中清晰地感受出来,她会选择我和她在一起,我想,可能仅仅因为我那时候恰好待在她身边而已吧。事实上呢,陪伴她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个干什么都干不好,唯独对手语有点上手的人罢了,他其实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了关,更别提和别人共同生活了。”他好像陷入了好些年前的纠结当中,但面部表情倒没怎么变化,隐隐间给我带来了点违和感。

“你当时是不是有点想多了。”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得说出莫名其妙的这一句。恍惚间我又想到他口中“前女友”的称谓:看来他们两人最终并没有解开难关。我不禁为年轻时的他难过了会儿。

他闻言摇了摇头,释然地笑了一声:“无论如何,在经历过一段特殊时期后——我想应该可以称为倦怠期吧,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店长带上了她去了其他城市,是我不知道何处何名的城市,也可能是我永远到不了的城市。之后我们再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这可能也从侧面证明了我没有把生活过好的能力吧。”

我无声地啧了下嘴,感觉眼前的他似乎深沉了些,搞得我自己都好像莫名明白了什么事情。窗外的风景不住地倒退,仿佛也想倒带回过去的时光。

车后座的女子依然没有动静,我甚至感觉隔窗外的风声都比她还要富有活力,当然,听不见前座的故事可能也有着好处,毕竟身为听众的我,此时的内心都被纠成一团,胸口也十分沉闷,简直让人想打开窗户好让沿途的风进来灌一灌。

我原以为话题会就此沉寂下去,司机的故事已经到了终章,但司机却好像是打开了另一个开关。他在又看了一眼后视镜后就一反刚才近乎沉寂的表情,面部活动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不过呢,只能说人果然还是只能跟着命运走呢。我在经受了一段低迷后来到了这座城市,当司机当到了现在,也找到了好老婆,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和女儿这时候正好都在准备升学,只不过一个是高中,另一个是小学,哈哈。”

接着,就是司机的滔滔不绝。在一开始听到他事无巨细地将种种过往悉数给予我分享时,我真诚地因为他快乐而感到快乐,毕竟在之前那么深沉的故事的铺垫下,谁能不希望其中的受害者能够走出泥潭呢?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子的走停,我逐渐发现:司机已经好几次重复说一些他先前讲过的内容了,不仅如此,在他炮雨连珠地分享他的过去时,他的表情一直都是僵硬的喜悦——是那种充满着疲惫的喜悦,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中间有好几次,我几乎无法从眼前的违和感喘过气来,意欲打断司机的自述,但看见他那真挚得近乎恳求的眼神,刚涌到嘴边的话语又硬生生地被我咽了回去。我不知道司机为何执着于将他的生活悉数吐露,而且我并不觉得他是那种自我的人,但不管原因如何,说实话,我已经开始盼望目的地的抵达了。

目的地是到了,但不是我的。司机的刹车有些急促,搞得我胃里掀起了一波小浪花。

大概是抵达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没等司机转过头那位女子就用二维码付好钱,然后打开后车门下车了。我不禁暗地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担心司机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旁若无人地歇斯底里,甚至,会不会有加剧的可能?

所幸,司机什么都没有说,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现在又是另一种奇异的状态。只见他像泄了气一般松软地推着方向盘,那若即若离的距离,简直就像是用意念来操控一样。我惊讶于司机的反差之大,而出于一种陌生的疏离感,我不由自主地撇开目光,结果就看到了更加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景。

在后视镜里哭泣的,是那位刚刚下车的女子。随着车子的启动,她在小小的镜片里变得越来越小,而她那埋在手心里的情感,却在我眼中越来越浓烈,直到消失在一个突兀的拐角处,徒留给我一种想说却说不上来的惆怅。

正是在那短暂的旁观中,我看到了那个女子深蹲在地,将大约是在哭泣的脸深深地埋进手心,而她那小小的身子,就被深深地埋进周围茂密的常青藤中,我不知道是否是车子的缘故,但不管怎样,她那柔弱的脊背在我眼中一直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一开始还在想她不会是因为听到了司机的故事而感动落泪了吧?但仔细想想却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毕竟人家并不会有什么无聊的理由来遮掩什么。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以至于许久都没有发现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然后手撑住脸背着我正低声地啜泣。我一下子无法处理现实中的信息,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傻傻愣愣地看着他发出若有若无的颤抖,就像旁观刚刚的女子那般。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至少司机没过多久就将自己的脸抬了起来,然后顶着红肿的眼眶准备发动车子。我一刻也没有迟钝,毕竟我可不能对眼前的突兀转折视而不见。我松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然后将半个身子卡在外面,嘴里还不忘记“威胁”他:“你这样我可不能放心让你上路啊,赶紧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没准能帮你点什么。”

司机闻言擤了擤鼻子,然后用感激的眼神凝视着我,看得我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兄弟,你先进来吧,我现在开车不成问题,反正也快到了,我路上跟你坦白吧。”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不可能继续这种孩子气的举止,于是就半分尴尬地撤回了脚,然后重又恢复成了乘客的模样。

车子缓缓地前进了。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娶了一个好老婆,也有了一儿一女,一家四口发生了不少美好的事情,我刚刚重复的都讲了好几遍了吧。”

我机械地点点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能量都转换成一声复杂的苦笑,“但那些,也只是发生在我和我老婆离婚前。”

“啊?”我轻声地惊叹。

他的表情终于“正常”了起来,“离婚也没啥理由,只是莫名其妙地就离了,又找不到什么挽回的理由。儿子和学区房跟她,女儿则跟着我,本来我每天赚的那些微薄的工资,父女俩倒也够用,但没想到……”

我屏息凝神。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我妻子上个月因为车祸过世了。”

我无法端详出他的表情,或者说他并没有端出什么表情来让我察觉其情感。我决定全心全意地倾听,毕竟我实在无法找出什么话来表达我内心的波澜了。

“她那边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儿子就来找我了,这下嘛,压力还是无与伦比地大了起来,老实讲,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吃不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那种资格支撑下去。”他仿佛暗地里增加了手劲,方向盘在他的指下更加坚定了,我不禁在心里为他捏把汗,同时又对自己感到可笑:刚刚不是还说没准能帮他什么的嘛,怎么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刚刚实在是吓到你了吧?但其实我对自己也无可奈何,明明其中还有不少甚至是我自己捏造出来的事,却要不停地对着它们笑脸相迎,假装那是自己回忆里真实的美好,不管怎么想这都可笑得不行。”他无奈地哼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终于腾出点精神来对他提问。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过一个跟那位乘客状况一样的女朋友嘛——”

“啊!难道是……”结合了刚刚目睹的女子的悲伤,我突然灵光乍现。

“没错。”他沉郁顿挫地承认了我的猜测,“刚刚的那位乘客,其实就是我的那个前女友。”

“这也太巧了吧!”我实在无法忍住不惊叹。

“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估计她也没有,毕竟两个人——是嘛,二十多年未见了,我觉得她能认出来可能还是因为坐在后座,看到了我脖子后面的痣的缘故吧。”说着,他把身子朝我这边一侧。我能十分清晰地看到他脖颈后侧那突兀的黑点。

“再加上我的外貌也比较独特,所以她简单回忆一下就能对得上。而我之所以能认出她来,是因为看到了……她在镜子里那一直留存我心底的眼神。”司机无奈地一笑。

“还……挺抽象的。”我小心翼翼地发出评论。

“哈哈,确实有点,但我真的认出她来了,而且不管怎么说,哪怕是误会,我也要在我认为的她面前演这一场戏。”目的地进入到了我的视野前沿。可能是感觉快到了,司机的语速也不由地加快了起来。

“戏?”我不解。

“我之所以做出那些你看起来很奇怪的表情,其实只是为了让她看到罢了。”

“为什么呢?”

车子的速度一丝一毫地流逝,司机的语调也随之深沉起来,让人感觉其一词一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出口的,“大概是为了给自己加油打气吧,至少在她的面前,我想要享受一时半会的幻想,好让我接下来能够好好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然后继续撑下去。”

我无言。司机的话语久久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迟迟无法挂怀,司机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差不多了,深吐一口气后就不再言语。我们任凭沉默的埃尘覆盖我们全身,任凭思索的空气充斥着我们的空间。然后,终于还是抵达了终点。

我按照打表器上的价格付好了钱,跟司机简单道谢后下了车。目送车子老练地远去后,就看到儿子那略有些发福的身躯向我走近,他久疏运动的喘息和阳光呼吸的轻音则萦绕进我的耳廓。我抬眼看了看浮在半空中的阳光,突然想起了司机在我下车之前,郑重地整理好石膏一般洁白的手套,然后爱抚着胸前阳光时所露出的圣洁神情,以及他说的那句如阳光一般清扫黑暗的低语:“也许,我归根到底只是想让她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吧。”

最终,我还是没有告诉司机那个女子哭泣的事,依稀只记得貌似是看到了他那释然的表情时,我就遗忘了这件事。

想到这里,看着面前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拍拍他的脑袋。

几天后,我偶然在一家医院里遇到了那位女子。我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来,甚至等到她“叫”住我后在我眼前比划好半天,我才逐渐回忆起她是谁。

之后,我们进行了一段有趣的寒暄,但不久后感觉这陌生的方式对我来说实在是有些困难,我就提议用纸上的文字交流。她欣然应允。

只见她迅速地从裤口袋中掏出纸笔,在上面飞快地写下了些什么,然后端在了我的面前。她的字迹和她本人一样温柔而又坚强,看得我不禁眼角一酸:你上次遇到的司机还记得吗?他过得怎么样?我看他好开心的样子。

看毕,我在心里会然一笑,打算胸有成竹地接过纸笔来写下那个悲喜交集的答案。

然而,我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只接过了她手中的笔,然后将答案写在自己的手心,摊在了仔细端详后潸然泪下的她的面前:

“很好”

我能感到我的掌心在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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