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补充道:
“我爸妈怕我也病了,所以来我房间找我,没找着,就给我打电话了。”
垣新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父母病弱的样子,浮现出父母苍白的脸。垣新不停地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呢?早知道这是传染病,当时哪怕是费些力气,也要把父母叫醒,然后紧紧拉着他们一起去医院或者去找修女。现在他们独自忍受着病痛,而自己却没能在身边照顾。
“伯伯和伯母也是你这样的症状吗?”
“恐怕和我一样。他们没详细说,只说发烧了。”
到了垣新家楼下,他们看见了垣新父母,纳闷儿道:“怎么还没去医院?”
不等田津把车停好,垣新就说:“放我下去!”垣新此刻脑袋里像是有无数个小锤子在疯狂地敲击,每一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垣新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恍惚,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到父母身边。
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晃动,但垣新不顾一切地急忙奔到父母面前,急切地问道:“你们怎么还没去医院?”
父亲说:“叫不到车。”
“田津开着车,让他送你们去。我陪你们。”
垣新说完,急忙回头摆手,大喊道:
“田津!田津!”
田津听到声音,摇下车窗,也大喊道:“怎么了?”
“麻烦你载我爸妈去一趟医院!”
“好!”
垣新的爸妈上了车。
然而,就像一盆冷水突然浇在头上,垣新猛然间想到了住在顶楼、患有老年痴呆且行动不便的祖母,于是连忙对田津说:
“稍等!我去看看奶奶。既然是传染病,那么她八成也中了。”
在电梯这个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垣新感到焦急,目光不时地扫向显示楼层的屏幕,那闪烁的数字成了此刻唯一的寄托。数字跳动又跳动,垣新的心跳加速又加速。垣新期待着顶层能快点到来,却又十分害怕,不愿去面对电梯门开启后的未知。
垣新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但那种被囚禁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耳边回荡着电梯运行的嗡嗡声,以及自己加速的心跳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更加烦躁。
到了顶楼,垣新连忙进了屋。
此刻,祖母静静地躺在陈旧的床上,她的面容平和得如同连涟漪也没有的湖面一般,仿佛是在享受最为甜美宁静的梦乡。即便是窗外最活泼的鸟儿,也无法用最为清脆悦耳的歌声,打扰到她的安宁与恬静。
可垣新却失声大喊:
“奶奶!奶奶!”
没有任何反应。
“奶奶!奶奶!”
垣新冲上前去,双手用力摇晃祖母的身体。这双手动作粗暴,简直不是自己的手。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嘶喊着“不会的,不会的”,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将自己的理智淹没。
没有任何反应。
垣新只好轻轻将手指放在祖母的鼻子下面。
没有呼吸。
垣新的大脑突然死机,一片空白,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满是震惊,没有一丝悲伤。悲伤还来不及涌上来,就被这巨大的震惊给压制住了。
爸妈还在等我。
于是垣新转身离开。低着头,越走越快。坐电梯下楼。越走越快。上车。跟田津说:
“麻烦开快点。”
垣新不敢去想刚刚发现的事情,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父母的病情上。垣新问起父母的病情,越发觉得与自己的相像。
这绝对是一场噩梦(的确是一场噩梦,实际更加糟糕)。垣新拼命想要逃离,却怎么也找不到醒过来的办法。
父母问垣新祖母怎么样了,垣新只能支吾其词。那些可怕的字眼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垣新不敢看父母的眼睛,眼神躲闪着,害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消息,害怕看到父母伤心的眼神。那种眼神一定就像锋利的刀,会将我仅存的一点勇气割除。
在路上,能看到向医院驶去的车辆,尽管车辆比平时多,但除了田津,谁也没心思数数。
到了医院,他们发现,医院的停车场早早就满了,到处是匆匆忙忙的人。小贩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戴着口罩,推着装满食物、饮料或零食的手推车。不用大声吆喝,就吸引了很多空腹赶来医院的顾客。
医院外的车道两旁,停着望不到头的长龙。这些车辆又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蚂蚁,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医院的大门前,就像一个混乱的战场,人们拥挤着,叫嚷着,或者在焦急地打电话,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你们先下,我去停车。”田津说道。
看见这么多人,垣新感到绝望。
在这样一个小城市里,可供选择的大医院为数不多。
垣新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鸟儿,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又可怕;又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周围的人就像汹涌的海水,要将自己吞噬。
垣新问田津道:
“你有那个修女的手机号码吗?”
“没有。怎么了?”
“我有不祥的预感。”
垣新看到死亡的阴影在医院的每一个角落蔓延,而他们都被这阴影笼罩着,无法逃脱。
“什么预感?”
“医院治不好这病。”
垣新的眼睛望着忙碌的人群,那些人就像一群徒劳无功的蝼蚁,显得那么渺小无力。
医生判断,垣新父母应该住院。
田津接到他父母的电话,开车去接父母来医院了,所以,垣新是一个人去给父母办住院手续的。
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这股味道妄图净化一切。虽然是白天,但走廊里仍点着灯。医院里到处都是人,他们在灯光下忙得团团转,影子就像一群幽灵。
护士们小跑着在各个病房之间穿梭。医生和护士虽然忙碌,但人数要比平时少很多。
每一间病房里都传出不同的声音,有病人的呻吟声,有家属的安慰声,还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父母所在的病房里,有一个女人似乎是病危了。那女人皮肤苍白,嘴唇却是青紫色的。她呼吸急促,吸气费力。她不仅看起来比病房里的其他人都更难受,而且,还有一个小孩在她的病床旁大哭,那孩子的脸哭得通红。时不时有医务人员来看看她,他们的表情都很凝重,眼神里都透着无奈和惋惜。
一个护士来看了看,摇摇头,便转身要走。垣新拦住这个护士,问:
“这位女士好像很难受,为什么不……”
“因为ICU住满了。”
护士的声音有些疲惫。
“住满了?都是同一种病吗?”
“恐怕是。”
“可她真的很难受,有其他……”
“VIP病房也住满了。我们所有的病房就在刚才全都住满了。”
护士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
垣新看见了父母的结局。
时针拨回到今天。
垣新喉咙里的异物被顺利取出后,望着医院里人来人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地从眼前走过。
垣新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能力。复活死于瘟疫的人,诚然是她的深切愿望,但消灭胆大妄为的疫病神,同样也是她的夙愿。毕竟,即便死者得以复活,若疫病神仍旧猖獗,他们也可能再次陷入死亡的阴影之中。
周围的人虽然在身边穿梭,但垣新却感觉与他们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很远,自己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
田津注意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戴着墨镜、帽子和口罩,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田津感到疑惑,正想仔细观察这个人,却听见身旁的垣新说:
“我有不祥的预感。”
垣新微微向田津靠近了一些,感觉他的身边更有安全感。
田津看向垣新,问道:
“什么不祥的预感。”
“我将得重病。”
垣新已经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屠刀下瑟瑟发抖。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的身体是神打造的,不会轻易生病。”
“但愿如此。”
垣新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自己能够逃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