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在车上和田津说:
“我感觉好受了一些。”
刚刚那种仿佛被黑暗笼罩的压抑感似乎减轻了些。她靠在座椅上,眼睛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那些一闪而过的树木像是一群默哀的人,在强劲的夜风中挺立着。
她想,也许这只是一场虚惊,刚刚可能就是自己吓自己。应该不是瘟疫。我还不至于再死一次。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把那一小片布料都揉得皱巴巴的。
田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是感染了瘟疫,灵魂在睡眠时就会比较难受,在清醒时就会好受一些。神感染了瘟疫也没事,是因为灵魂里神力超凡,感觉不到诅咒的威胁;普通人感染了瘟疫后,在清醒时更舒服一些,是因为灵魂清醒,神力会稍微变强(灵魂里的神力就像体温一样,虽然恒定,也会浮动),带来了威胁变小的错觉。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患者的画面。那些患者就像被抽走了生命力的枯木,眼神空洞无神。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暗暗祈祷这不是瘟疫。
可垣新现在的状态……看来,真的有可能是瘟疫了。
路灯的灯光透过车窗洒在他们身上,却没有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反而在车内营造出一种沉闷压抑的氛围。
“那就好,等会儿我们到了医院,给医生看看,如果真是瘟疫,我们就去找勇者,勇者很擅长治瘟疫。”田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勇者?小说里常见的勇者?来拯救世界的勇者?”她脑海里开始想象那种身披铠甲,手持宝剑,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英雄形象,怎么也无法把这样的形象和现实联系起来。
“嗯。”
“这种人物,我以为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垣新的眼睛微微睁大。
“勇者是确实存在的。”
“那么,勇者是怎么跟你相识的?”垣新像是一个等待听故事的孩子。
“惠理将死的时候,勇者曾经援之以手。就是那时认识的。”田津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惠理那苍白的脸和勇者无奈的神情。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惠理不是仍旧去世了吗?”既然勇者出手了,为什么惠理还是没能活下来。
“嗯。”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哀伤。
“那么,这勇者也太无能了吧。”垣新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满。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表达自己对勇者的轻视。
“不是勇者无能,而是诅咒侵蚀肉体的速度太快了。”田津仿佛又看到了惠理被诅咒侵蚀的身体,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景象。
“怎么样看出侵蚀的程度?”
“侵蚀的程度就是病情的严重程度。”
“那我应该没有感染瘟疫,因为我的病情还算轻的。”垣新松了一口气说道。她的身体放松了一些,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双手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揪着衣角。
“难说。说不定你确实感染了瘟疫,只是,你不是凡人,所以诅咒的侵蚀速度比较慢。”
“那么,为什么咱不先去勇者那里呢?如果是诅咒,就能及时得到帮助;如果不是诅咒,晚一点再到医院也没什么。”
“……因为,我不太愿意见勇者。”田津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为什么?”垣新看着田津的侧脸,想要从他的表情里找到答案。
“神就惠理的死亡曾告诉过你多少事情?”
“神跟我说过,惠理是在和疫病神的对决中,受到诅咒的;神怜悯她,所以实现了她的一个愿望,把我复活了。至于除了惠理,还有谁与疫病神进行决斗,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进行决斗,我也不知道;是多恶毒的诅咒,我也不知道;受到诅咒之后,多久才去世,我也不知道……嗯?你刚才说,惠理受到的诅咒,其侵蚀肉体的速度很快,那么,我复活的时间,就是六年多以前吧?”
“……对。”
垣新瞪大眼睛,张开嘴,直勾勾地看着田津的脸,但田津只是看着前方,毫无表情,假装认真开车。垣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各种想法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哪一年死的?”垣新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恐惧。
“神没跟你说?”
“没说。”
“那我也不说。”
“……”
“我怕你承受不住。”
“……那么,惠理的死亡,和你不愿意见勇者,有什么关系?怕勇者见到你,会想起自己没能挽救惠理的生命,而自责吗?”
“不。或者说,不止如此。”
“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有我,惠理就不会死。”田津的声音充满了自责,他又痛苦又愧疚
“这就是你在惠理的墓碑上刻字‘忏悔’的原因吗?”垣新恍然大悟。
“嗯。”
“明明是疫病神施加的诅咒,导致惠理死亡。跟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我,惠理就不用和疫病神进行决斗。不进行决斗,她就不会死。”
“可这和你不愿意见勇者,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勇者想拯救所有人,她见不得有人因瘟疫而垂死,也就是说,因为我,惠理死于瘟疫,因此,她记恨我。”
“这世界上死于瘟疫的人多了去了。她应该早就麻木了吧。”
“大概确实麻木了吧。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勇者和惠理相熟已久。惠理崇拜勇者,一直在追逐勇者的身影。而勇者十分疼爱惠理,惠理是她唯一幸存的熟人。”
“啊?”垣新的眼睛瞪大。
“所以,勇者无法原谅我。没有我,惠理就不用决斗;不进行决斗,她就不会死。”
“惠理是在决斗中被误伤而死的吗?”
“不。疫病神就是冲着她而来的,不能说是误伤。”
“疫病神为什么要惠理死?”
“因为惠理的愿望损害了诸神的利益。”
“什么愿望?”
“复活所有死于瘟疫的人。”
“这个愿望不是和我一样吗!”垣新的眼睛瞪大,身体微微坐直。
“所以我说过,诸神不会实现你的愿望。”
“那诸神为什么要复活我?”
“应该是要你找出消灭疫病神的办法。”
“诸神为什么要我和疫病神作对?”
“当时诸神和疫病神只是临时合作。祂们和疫病神是对立的。”
“勇者和疫病神也是对立的?”
“嗯。”
“那么,当时勇者也站在疫病神那边?”
“嗯。”
“这算什么勇者!”垣新愤怒地说道。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双手紧紧握拳。
“勇者是诸神选的。”
“那么,你做得对。我现在不想去见勇者了,我更愿意去医院。我宁可死在医院,也不要靠什么勇者。说什么‘疼爱惠理’,这人真虚伪。”垣新的脸上带着一丝厌恶的神情,身体往后靠在座椅上,眼睛看着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