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在车上对田津说:
“你说,是不是感染了瘟疫,怎么无法自测?”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座位上轻轻敲击着。
“瘟疫类似于精神疾病,不仅病因不明(医生并不知道瘟疫就是诅咒),而且只有专业人士当面诊察之后,才能下诊断。并且,误诊率极高。”
“精神病?”垣新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那些她见过的精神病患者的样子,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精神病是精神病,精神疾病是精神疾病。”
“这两者有区别吗?”垣新挠了挠头。
“有。后者包括前者。”
“噢。”垣新轻轻应了一声,她的眼神中还有一些迷茫。
“再说得通俗点,你也可以说,瘟疫类似于心理疾病。”
“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没有区别吗?”
“有一点区别。而且,你是清楚有何区别的;毕竟,这两者,人们在理解时,都靠‘望文生义’;尽管,要粗略地加以定义,也不是做不到;甚至,精神疾病这个词有精准的定义。不过,在这里,我想要表达的是,无论是精神疾病,还是心理疾病,都和瘟疫很像,不仅病因不明,而且得靠专业人士当面诊察,看看有什么症状,才能下诊断。并且,经常误诊。”
“找心理医生吗?”
“没有所谓的心理医生。”
“是吗?”垣新有些惊讶。
“我们得找急诊科医生。”
“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也是诅咒吗?”
“不知道。我并不懂诅咒。”田津耸了耸肩。
“精神疾病、心理疾病明明病因不明,医生却能治好,实在太厉害了。相反,瘟疫就很难治好,死亡率非常高。”
“那些疾病也不见得就好治。瘟疫之所以难治,是因为瘟疫作为诅咒,虽然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性质相似;但种类繁多,各不相同,而且在不断增多,对特定人群具有针对性,特效药的发明根本忙不过来。”
“我得的病如果是瘟疫,那么应该属于轻症,很容易治好。”垣新自我安慰着,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眼神里还是有一丝担忧。
“不用害怕,即便是重症,去找勇者就可以了。”
“我决不找勇者帮忙!”垣新突然提高了音量,她的眼神中带着倔强和愤怒,她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像是在表示自己坚决的态度。
“你看你,想加重语气,却有气无力,软绵绵的,一点气势都没有。如果医生说治得好,那么,就听你的,不去找勇者。拿了药,吃完就在医院住一晚,一来可以避免舟车劳顿,二来可以让护士观察病情,免得病情加重而人不知。”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死了叫‘死人’,不叫‘君子’。”
“梵高就是死后成名的。”
“君子不一定有名。”
“如果要一辈子默默无闻,还做什么君子!”
“你好功利。”
“追求功利是人之常情。”垣新理直气壮。
“你觉得‘命’重要,还是‘名’重要。”
“那得看名声多大。要是名垂千古,那当然是‘名’重要!人生自古谁无死。”垣新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她抬起头,像是在憧憬着那种名垂千古的荣耀。
“比起‘名’,在我眼里,你的‘命’更为重要。我不会允许你舍生为名。”田津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名’就像一盏灯,在黑暗中照亮‘命’。其他人虽然有忙碌的一生,可都像在黑暗中一样,谁也无法察觉。除了‘名’的光照亮的地方,其余的都是一片黑暗。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感觉‘名’很重要了?”垣新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的声音很有感染力,像是在阐述一个伟大的真理。
“我不反对你追求‘名’,只是反对你‘舍生’为名。我只是想说,在‘名’与‘命’相冲突的时候,请你选择‘命’。‘名’固然意味着许多,可‘命’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命’不仅意味着能享受名利,还意味着你即使错过了这次成名的机会,即使你名誉扫地,声名狼藉,甚至臭名昭著,也还有下次留下美名的机会。举个极俗的例子,我想你甚至懒得听我举这个例子:司马迁遭受宫刑,被所有人耻笑,什么‘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什么‘重为天下观笑’,什么‘重为乡党戮笑’,什么‘虽累百世,垢弥甚耳’……但他因为有一条‘命’,所以有机会写出《史记》。
“不说这种重于泰山的命,我们单说轻于鸿毛的命。有一条命,哪怕再不重要,也意味着你能欢笑,意味着你身边的人能欢笑,意味着看见身边的人欢笑,你自己也能感同身受而欢笑。至于丧命意味着什么,死亡意味着什么,你都死过两次了,还没意识到吗?尤其是这次,你灵魂还在尸体里,意识清醒。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垣新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了?”田津关切地看着垣新,问道。
“我想起了我躺在地上、睡在棺材里的时候。”垣新的声音很轻,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
“这不需要回想吧,这也没过多久。”田津笑道。
“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垣新自嘲道。
“嗯?那是人之常情,没必要自责。反刍痛苦的过去,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坏事。”田津安慰着,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温柔。
“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的种种感受,种种想法。死前我总觉得死亡无须畏惧,死后我十分后悔。可一旦重生,我又暗自轻视死亡。你还记得我立遗嘱时,我说自己很乐观吗?这次死亡,让我不断回忆过去。回顾过去时,我只觉得我的乐观很愚蠢。你说得对,关于丧命意味着什么,死亡意味着什么,经过这次死亡,我确实已经意识到了,那就是意味着我会痛苦,又会让你们痛苦,看到你们痛苦,我更加痛苦。‘命’确实很重要。不能不怕死。”垣新的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服。
“虽然‘怕死’一词不好听,但能珍惜生命,是好事。”田津拍了拍垣新的肩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
此时,垣新和田津乘坐的车就停在医院的一个停车位上,周围停着几辆车。
垣新和田津到医院了。
田津先下车。外面的风呼呼地吹着,他紧了紧衣服,眼睛被风刺激得眯了起来。
垣新已经把车门打开了一条缝。要推开这条缝,所需的力气竟也不小,垣新如此感觉。她皱着眉头,咬着牙,用力地推着车门。田津走过去帮垣新把门打开。
垣新笑着说:
“呵,毕恭毕敬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车里坐着位大人物呢。”她的脸上带着笑容,但因为刚刚用力,还有些气喘吁吁。
“风很大。”田津的眼睛看向远方,像是在感受着风的力度。
“我既推得开门,也顶得住风。”垣新裹紧了外套,下了车,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还是努力站稳。她的黑色假发被吹得有些凌乱。
他们进了医院。医院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人比先前少了一些。
另一辆车也停在附近。
车中的人,三男一女,他们下了车就分手了,女的朝医院里走去。她戴着帽子,几乎看不见头发;戴着口罩,看不见下半张脸;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睛。她跟在垣新与田津后面,也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