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听完修女与田津的讲述后,神情迷茫。她最终跟着田津上了车,回到家里。她与田津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木悠早已睡去,田津也似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四下寂静。
这一夜,垣新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修道院的园丁的孙女。
园丁把她带去见院长。
“爷爷,我们要去哪里?”
“去特备接待室(reserved parlor)。”
“去见那位大人物?”
“对,就是去见那位大人物。我刚才叮嘱过你,你当着她的面,该叫她‘崇高的嬷嬷(reverend Mother)’。还记得吗?”
“记得的。”
“就算不记得也不要紧。叫错人也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要为此而紧张,要表现得落落大方。”
“嗯。”
“你是个孩子,大家都觉得,孩子是什么都不懂的。但是,如果想博得人家的好感,就要把称呼搞对。”
“嗯。不过,我不是孩子。我三十七岁了。”
“说什么呢,你才五岁。我虽然老,也没老到有三十七岁的孙女的程度。”
“我是男的。”
“你在说什么?你是我孙女。”
“我没你这个爷爷。”
“胡说八道。”
我在胡说八道吗?我这么矮,明显是个孩子。这个老人牵着我的手,一定是我很亲近的人。我一定是他的孙女,他一定是我的爷爷,我怎么会说那些疯话呢?
真奇怪!
我就是一个五岁的女孩。我名叫宫惠理,因为双亲不在,只能向祖父寻求照顾。祖父在修道院里做园丁,负责接枝、薅草、盖瓜田……
接下来我们得请求院长,让我也得以住在修道院里,上修道院里的寄读学校(boarding-school)。我还不想当修女(我为什么不想当修女?我对至高存在是那么虔诚,如果有机会,我应该是想当修女的。可我心里很不情愿。但是,我有一种确切的预感,仿佛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我的未来:将来我会渴求当修女。这是我,宫惠理,的既定事实),所以,在修道院里面做一个学生就够了。
我们走过一扇扇门,最终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恐怕就是爷爷所说的“特备接待室”。
“崇高的嬷嬷,我把我孙女带过来了。”爷爷毕恭毕敬地说道。
“崇高的嬷嬷,您好。”我也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院长皱起了眉头。这个女孩太漂亮了。漂亮的女孩,总是不愿意做修女的,她们太清楚自己的容颜的价值。
宫大爷虽然有姓氏,可并不富裕,而且刚死了儿子儿媳,付不起专门供富家千金读书的寄读学校的学费。而且,他既然是我院园丁,理应给他开方便之门。我们应该不收他的学费,给这个孩子一个免费生的名额。
但是,都免费了,院长想从中获利。至少不要亏。她想得到什么利益呢?比如,这个孩子长大之后,愿意发愿出家。
可既然她这么美,恐怕是不会轻易答应发愿出家的。发愿出家,就是把自己从俗世中抹去,什么美貌,什么才干,都只能奉献给至高存在。
于是,院长犹豫了。该不该答应收纳这个孩子作为修道院的一份子,作为寄读学校的一份子呢?如果收纳,那也太亏了。而且,这孩子免不了受到不够成熟的修女们的忌妒,因为这孩子太美了。
实在有百害而无一利。
“孩子,你觉得你怎么样。”院长问道。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对自己的评价。”
“我觉得我是一个很容易感到快乐的人。这是我的优点。”垣新笑着说。
“缺点呢?”
垣新想了想,说道:“我是一个容易感到悲伤的人。我觉得我是一个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的人。”
“你说的都是内在。外在呢?”
“外在?”
我长了一副女人普遍喜欢的长相。垣新刚想把这话说出口,却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
既然是个女孩,那我应该长了一副女孩才有的面孔。这是怎样一副面孔,她完全想象不出来。
“我……我……我不怎么照镜子。”垣新只好说谎搪塞过去。
“为什么不照镜子?”
“因为……我嫌我丑,所以不怎么照镜子。我很自卑。您懂的。”
还是说谎。谎言就像雪球,越滚越大。
之所以说“您懂的”,是因为院长也很丑,想必能感同身受。
院长瞪大了眼睛,说道:
“你觉得你丑吗?”
“……嗯。”垣新因为撒谎而感到很不自在,便捋了捋头发。
自己的头发是长发!果然,自己是个女孩。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是血红色的。
这里所有人都是黑发。我怎么是红发?就没人觉得怪异吗?怎么大家都不以为意?而且,爷爷是黑发,怎么我就变成红发了呢?难道我妈妈是红发?
为什么我想不起妈妈的长相?
“……很好。能正确看待自己的长相,说明你很有自知之明,说明你聪明。你一定能在学校里学得很好,一定善于和周围人打交道,一定在修道院里住得舒服。但我要告诉你,至高存在不看重外在美。祂看重内在美。你有一颗美丽的心灵。好好发挥自己的心灵美吧,不过,小心周围人嫉妒你的心灵美。她们都是火眼金睛,看得出谁的心灵丑陋,谁的心灵美丽。”
垣新顿时感到欢喜。自己有着落了。父母离世,着实让她愁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只好看着电话簿,联系了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祖父,拜托他处理丧事。至于之后她的生活该怎么办,她也不奢望祖父能帮忙。但祖父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将她带到了他工作的修院。
垣新和爷爷一起鞠躬,感谢院长愿意收纳垣新。
于是,垣新成了修道院里最小的寄读生。她收到了专门根据她的尺寸定制的学生制服,于是,她平日里穿着蓝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cap),和修女的一袭黑衣非常不同。只有在某些盛大的节日里,她和其他寄读生才被允许装扮成修女。(之所以允许,甚至鼓励,她们装扮成修女,是为了培养她们对至高存在的信仰,也是为了让她们将来会有可能发愿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