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马上就开始上课了。
待在自己的宿舍里,或者去爷爷的园丁宿舍里,肯定无聊得很,还不如去上学呢。
爷爷劝她道:
“你太小了,要不明年再上学?”
“不要。现在就上吧。”
“很难的。我怕你吃不消。”
“不怕。我很聪明。”
一年级的知识,能难到哪里去?我可是三十七岁。啊,不,是五岁。虽然是五岁。
于是她开始上学了。她太小了,才五岁,只能读一年级。
好巧不巧,现在是学期末。按理来说,一年级的学期末,对于她来说,不在话下。可实际上没这么简单。
这间寄读学校,相当于贵族学校。
富家千金进这间学校之前,就已经在家庭教师的带领下提前学习将要在这间学校正式研习的内容了。其中,有各种各样的科目:经典、礼拜和仪式、道德伦理、现代外语、历史、地理、文学、自然科学、数学、哲学、神学……呵呵,这些科目,对于三十七岁的垣新来说,自然不在话下。神学虽然我不熟悉,可我曾经为了给木悠送礼物,研究过一点神话!不过神话和神学不一样吧?
问题在于,要学拉丁文与希腊文。
垣新通过自己学语言的经验,知道了一个规律:刚学一个语言,最好大量听用这个语言进行对话的录音。因为,这样能把一个语言的常用词,跟一个人最熟悉的日常生活的具体的经验、见识联系起来,这样不仅记得牢,而且学得快。可是,拉丁文和希腊文都是死语言,几乎没有日常生活里对话的场景的录音,只有一篇篇用枯燥的文学语言写就的长篇大论(柏拉图的对话虽然是对话,但也很脱离日常生活)。
想要听它们念起来是怎么样的,一般得用自己的口把它们念出来。古典语言的录音是稀少的,因为被认为是用处较少的。在现代,我们通过书面理解古典语言,而不是通过录音。所以,古典语言的考试为了减少学生的负担,不会考听力。所以,它们的录音很稀少。
不过,上课时,会要求朗诵。要求朗诵,只是为了记得牢等目的。
此刻,茫然地念着难懂的陌生语言,听着自己五岁小女孩才有的陌生嗓音淹没在六七岁的小女孩们一本正经地朗诵的声音里,她感到实在很别扭,仿佛回到了五岁,回到了变声期之前。
拉丁文还算好的,至少发音不在话下。什么r,什么rh,这种难发的音,我早就学会了。我从前为了学会这些发音,费了多大劲,花了多少工夫啊!
擅长英文的人,都或多或少会一些拉丁文。
可是,她词汇量并不算大。她看到一个拉丁文单词,有时却无法马上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在她像头耕牛慢慢地、吃力地阅读时,别人已经把整篇又臭又长的文章,全都看完了。
对拉丁文语法的不熟悉,也拖了她的后腿。
阅读英文小说里的拉丁文时,她从来不怎么注意其中的语法,什么dominus,什么domini,她都只当是英文里的master的意思。记不住它们之间的区别,通常不妨碍理解(实际上是“猜出”)整个句子的意思。
但这就导致她对拉丁文的语法,几乎一窍不通,还不如周围六七岁的小女孩。不是她没了解过拉丁文的语法,而是没记住过。老师上课时,偶尔会插入拉丁文语法的讲解。但是,这些零碎的知识,实在是杯水车薪。
至于希腊文,情况就更糟糕了。它不仅有拉丁文的“缺点”,还有它独有的难点。第一次上希腊文课,她一头雾水。因为,希腊文用的是希腊字母,她还认不全,也不知道怎么读。上学第一天,全班朗诵时,她支支吾吾,只好装模作样,装得好像会读似的。下次上课我一定预习!老师也没发现她其实不太会读。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怎么可能会有人认不全,不会读呢?她所在的班级虽然都是六七岁的小孩,但在上学之初,就已经把希腊文的字母和发音学完了。其实,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早在上学之前,就已经把发音记住了。用希腊文写的古文,其中有名的她们也都能背诵。
所以,虽然是一年级,教授课程的节奏却非常之快。现在是学期末,更不得了了。原先教得比较慢的老师,看已经学期末了,于是加快速度;已经把课教完的老师,基于学生们懂得所有知识的前提,以飞一般的速度给学生们复习。
其他科目,因为垣新有基础,所以不算特别困难。但拉丁文、希腊文这样的古典语言,她是第一次认真接触,而且,它们本来上手就很困难,所以富家子弟都是很早很早就开始学习的,根本急不来。越急只会越颓丧,因为见不到学习的效果。
至于古典语言写作课,她只觉得荒唐。才一年级,怎么可能会用拉丁文或希腊文写作!能把母语写作搞好已经是天才了,写得出母语的所有常用字已经是聪颖过人了。
这里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用古典语言写作!
写作课上,她左望望,右望望,看见她们写得出长长的句子,十分震惊。好厉害!(虽然我完全看不出有没有语法错误)你们是几岁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古典语言的!
拔苗助长的情况也太普遍,太严重了吧!
垣新实在什么都不懂,只好问身边的同学。她们都支支吾吾地说:“……我是靠语感的。语法只懂一些。”语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垣新十分气恼,但她们都没有在说谎。
垣新也十分清楚,学校所教的语法,往往只能起锦上添花的辅助作用。碰到微妙、难以抉择的地方,还是得靠语感。所以,擅长某种语言的人,语感都很厉害。
她们都是从小就学的,在掌握人为总结的语法前,就已经掌握了强大的语感。于是,她们不免轻视语法教学。
而且,这种轻视不会受到任何的惩罚。
呜呜,可恶,羡慕死我了!
今天,垣新只好放学时去書写室(scriptorium),找来一本名字看着很有趣的拉丁文的书,放在桌子上,书旁边再摊开一本经过“翻箱倒柜”才找到的拉丁文词典。词典可怕的厚度,密密麻麻的字母,让她回忆起了没有电子词典和智能手机的“远古”时代。
她翻开书的第一页,就开始头疼了。翻页只需要花一秒钟,读完一页却似乎要花上一年。读到后面,前面的就忘了。
唉,感兴趣的书难读,不感兴趣的书读不下去。
这真是初学语言的人最经常碰到的难题。
垣新开始仔细地看词典。泛黄的纸,很脆,似乎经不起翻页。突然,她发现:
天哪!这本词典竟然用古语解释拉丁文。
难怪纸这么黄!敢情是老书中的老书!不过,幸好没用希腊文解释拉丁文!
她想起了同学们桌子上放的词典。要比这本新多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
只能硬着头皮读了。
“嘿!”
垣新吓了一跳。
書写室里安静得很,突然耳边却响起了这个声音。虽然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很克制,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声招呼却依然在这个环境里显得极为突兀。
垣新吓得把椅子哐当一声弄倒,自己也摔到地上去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