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在修女的帮助下，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陆续有人从食堂（refectory）来書写室了。
修女充当译员，给垣新翻译那些不懂的词、难懂的句子。因为要发出声音，会影响到其他書写室里的人，所以修女只好说：
“咱去你宿舍吧。这里人越来越多了，说话不方便。”
“好！”
垣新点点头，收拾起东西，走出書写室门外，才继续跟修女说道：
“我一个人住，隔音也不错，不怕吵到别人！”
“你不是才五岁吗？”
“是啊，五岁。怎么了？”
“她们怎么让你一个人住？你能生活自理？”
“从我爸妈走后，我就在学习怎么独立生活了。我害怕身边的人再一次消失，所以决心尽量不依赖任何人。”
“你长得这么美，就算不请求其他人帮助，别人也很乐意帮助你的……不，也不一定所有人都乐意。有些人会忌妒。说不定就是因为怕有人忌妒，然后加害于你，所以给你分配了单人间。”
“您不是‘至善之人’吗？怎么会认为别人不善呢？”
“我是‘至善之人’，不代表我没有判断力。判断力与善恶无关。”
“噢……”垣新似懂非懂。
“我们的寄读学校，虽然在修道院里，也是有bullying的。你又穷（宫大爷的家庭显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又美又年幼，简直就是bullying的极合适的对象。”
“这么可怕！？”
“哈哈，你担心了？”
“嗯！”
“世界上坏人没那么多。”
“那您吓我干吗！？”
“居安思危罢了。”
“我要睡不好觉了！”
“你那么担心，你知道什么是bullying吗？”
“对个体的群体暴力。”
“你说的算bullying的一种。”
“我看过bullying的视频。”
“嗯？在哪里看的？”
“网络上。”
垣新曾经在一个违法网站上偶然点开bullying视频过。当时，垣新是抱着猎奇的心态打开的。垣新虽然很清楚有人以看别人受到虐待为乐，但是，对这类人，垣新并不了解，只觉得他们喜欢的只限于虚构作品里的虐待，没有现实中的人会受到虐待。所以，当时垣新打开这个视频后，感到了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忘怀的震撼。
视频里，一群女生在bully女生。
这很明显是bullying。
视频里充斥着自己无能为力、无法相助的绝望、过去的成为事实的苦难和不得不愈合的伤口，充斥着严重程度不下于杀人放火的野蛮暴行。她们无恶不作：拳打脚踢、扯头发、搧巴掌，脱衣服、羞辱、咒骂……伤其上体、毁其容貌、残其下身、败其人格、辱其自尊……她求饶，她屈膝，她哭喊，她尖叫，她缄默，而她们没心没肺，她们大呼小叫，她们不屑一顾，她们不择手段，她们欢笑，她们狞笑，她们奸笑，她们洪亮、放肆、阴森、刺耳、嘲讽的笑声，有时也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悦耳动听、清脆欢畅、爽朗明媚，与她们正在干的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生最了解女生，所以她们凭借对她们的充分了解，无所不用其极，对她们的**和伤害快准狠。
垣新惊呆了。垣新没怎么看过重口的虚构作品。虽然父亲和田津嘱咐过不要皱眉，可眉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简直看不下去。
这个视频是十几个录像的合集。
那些手段之恶毒，实在令人发指。
但是，垣新又想看下去。她们做这种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呢？这些悲苦的受害者，结局是怎么样的呢？有没有男生bully男生的？
合集中的第一个视频唐突地在暴力中结束了，另一个没看过的视频马上接着开始。虽然没看过，但是内容却猜得出来。
同样是一群女生bully女生。
面孔变了，性别却没有变。垣新开始感到疑惑。怎么全是女生。受害者是女生，施暴的也是女生。
仿佛这合集中的十几个视频，都是同一件残酷的事的录像。
于是，垣新把视频的播放速度设置为两倍速（最大值）。
整个合集中，只有两三个视频，有两三个男生出现。他们在好几个女生的怂恿下，代替女生手中五花八门的工具（矿泉水瓶、粗细不等的长长的甚至锐利的杆子……），用自己身上的棒状物，侵犯受害者的人身。
他们兴奋。他们快乐。他们为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而不好意思。女生看着他们温顺地听她们的话、照做而大笑、拍照、录像留念。
有个女生大喊：“poxie！”
垣新毛骨悚然。
垣新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好奇，还是为了寻求刺激，还是为了研究，而在看这个合集了。如果是为了寻求刺激，那么这刺激未免也太大了点；如果是为了研究，那么这研究有什么意义呢？或许自己是为了自己以后不会碰到这种可怕的事，而在预习吧。虽然，自己不是女生，而且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应该会碰到这种事。垣新照镜子时，总觉得自己长不大。
垣新就像被洪流裹挟，看到了合集的最后。
这不像一场悲剧。悲剧的第一幕不一定令人悲哀，可生活中的这一幕却令人痛心；悲剧在最后一幕就会戛然而止，而对于这些bullying的受害者来说，生活还得继续。这样的悲剧还会再次上演，虽然受害者、施暴者和具体的暴行会发生改变。
垣新看完，马上去问田津：“你说，怎么干这种事的几乎全是女生？受害者也全是女生？”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视频？”
“嗯。”
“因为，拍视频、上传视频的，几乎都是女生。男生不怎么拍视频。”
“也就是说，男生也会bully咯？”
“当然。”
“bully真是太可怕了！”
时针拨回到此时此刻。
修女说道：
“噢。修道院没有电脑，我没怎么上过网。”
“只要您见过真正的bullying，您准会吓得腿软的！”
“我见过的bullying，是造谣、冷暴力、排挤、孤立、不公、贬低、强迫、颐指气使、恶意起绰号……”
“您说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女生真可怕！”
垣新打了一个冷战。
修女微微低下了头，静静地将视线移向了地面，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