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只好说道:
“请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刚来院里不久,还什么都不知道。麻烦你们了,修女和泽花。”
泽花说道:“她有什么资格叫修女?叫她水祈就好。”
“好。我叫她水姐姐。行吗?”
“哼。”
“我觉得修女都是很厉害的一群人。她们博学、祈祷——”
泽花打断道:“修女们确实很厉害,可是她算不上什么修女。之所以把她叫做修女,不过是为了有个限制她活动范围的名目而已。”
“为什么要限制水姐姐——”
“因为她是危险分子。”
“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会诅咒还不危险吗?院里谁都躲着她。”
修女说道:
“我从来不用诅咒。这里没有神的敌人,我为何要用诅咒。”
泽花愤怒地说道:“会诅咒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恶人!”
“可我是因为会祝福,才会诅咒的。你不能凭‘大多数情况是怎么样’的偏见,认定我是个恶人。”
“那不是偏见,那是常识!你在把常识污名化!”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干坏事?我一直善待任何一个人。”
“人们不知道看似心地善良、实则邪恶的人什么时候会加害于他们,就像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震。”
“如果一个人看起来善良,做的都是善事,那么我们就不该把他看作一个恶人。难道你要怀疑每一个善人吗?”
“我们不怀疑每一个善人。我们只是相信,会诅咒的一般不是善人。”
“我是个善人。我做过的善事,只有善人才会做。”
“同一件善事,心地善良的人会做,心地邪恶的人也会做。只是前者是出于善意,后者则是出于恶意。”
“为什么心地邪恶的人会做善事?什么恶意会让一个人做善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心地善良的人尚且有时候无法互相理解,更何况心地善良的人去理解心地邪恶的人呢!”
“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这么明显的事,难道无法区分吗?”
“只有那些怀有恶意的人,会觉得善意与恶意容易区分,因为他们也曾怀有善意。‘人之初,性本善。’而善人无法区分善意和恶意,因为他们不曾怀有恶意,对恶意一无所知。所以,善人会通过常识,判断一个人是否是恶人。”
“你们只当我是个恶人,而不愿意了解我。对一个人的理解,应该建立于对他的了解之上。”
“你们心地邪恶的人自然能够通过了解来理解心地善良的人,因为你们本来不是恶人。可心地善良的人从来不是一个恶人,所以是永远无法理解你们心地邪恶的人的。了解你们不过是浪费时间。”
“能否理解一个人完全取决于理解力,跟要理解的人是善人还是恶人无关。而且,我是个善人,只有你们愿意了解,就能理解我。”
“哼,掉进水里的人会浑身湿透,陷入泥潭里的人会难以自拔,了解一个恶人难免不被他的恶意所感染。我才没那么蠢,会上你的当!”
“……如果你们不愿意试着了解我,真相就没有大白之日,我也就永远无法洗刷不白之冤。”
“你有什么不白之冤!”
泽花转而向垣新说道:
“惠理,够了,不用再听她说了!她给我们抛出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告诉我们不解决这个难题,就无法真正理解她。她不过是在故意刁难我们。她不过是怕别人‘真正’理解她。其实我们都能真正理解她:她就是个恶人中的恶人!之所以接近你,肯定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垣新对修女说:
“水姐姐,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
修女陷入沉思,然后继续说道:
“一定要说有目的的话,那就只是我看你有难处,想帮助你,想替你分担,想为你解决。这是最初的动机。如果说我还有别的动机的话,那就是,我觉得你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想接近你,想摸摸你的头,不想看到你为难……”
“水姐姐,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真的。我从不撒谎。”
垣新转头向着泽花,说道:
“水姐姐说的是真的。”
“你不能相信她!恶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如她所说,客观来讲是个善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如你所说,客观来讲是个恶人。但我相信,她是个诚实的人,你也是个诚实的人。善人一定是诚实的人,但恶人也不一定是不诚实的人,对吧?既然你们都很诚实,那么,在她眼里,她确实是个善人;在你们眼里,她也确实是个恶人。这一切都是视角不同,产生的不同看法。”
“不,客观来讲,她就是——”
“水姐姐说想帮助我,是真的想帮助我。接下来她会在我的房间里,教我拉丁文,教我希腊文。”
“太危险了!”
“水姐姐说的话很对:要真正理解她,只有了解她。既然没有别人了解过她,那我愿意当第一个了解她的人,即使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要被她的恶意所感染。但是,善意也能感染一个人。只要我在这个修道院里一直呆下去,我心中即便有恶意,也会被善意所稀释。”
“可是——”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
“不行!”泽花叫道,“你要留她在你房间里,我就也要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泽花姐姐,你也要留在我房间里吗?”
“对!我比你成熟,她要是表现出恶意,我能保护你!”
“……好!虽然我觉得她不会有恶意,但是泽花姐姐你要留下来,只会有益无害。谢谢你的关心!”
泽花转头看向修女,哼了一声,再转头看着垣新,说道:
“来,咱们去学拉丁文、希腊文!我很擅长古典语言,用不着她来教,你只用听我的!”
“你们能一起来帮我,我深感荣幸。别说希腊语,拉丁语都学得我够呛。”垣新不好意思地笑道。
修女也笑着。她性情和善,加之有惠理站在她那一边,她已经把泽花刚才的恶言恶语抛在脑后了。她暗想:只要有惠理支持我,我就坚持得下去。她换了鞋子,跟在她们身后,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