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姐姐,该怎么办!”
垣新慌忙地凑到水祈的耳边说。
垣新心想:对啊,简直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总之,不可让你爷爷和车上的人与这些人接触。车上恐怕坐着的是修道院里病危的人。”水祈也悄声在垣新耳边说道。
垣新眼珠一转,道:“我可以和爷爷说一声。”
垣新乃上前去,敲了敲運転席的车窗。宫大爷把车窗摇下来,高兴地大叫:
“哟,你把修女找到了呀!”
“嘘!”
宫大爷闻言,乃低声说道: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水姐姐被这些人怀疑不是正经修女。”
“嗯?噢,要我帮忙证明是吧,这容易,认得我的人多得很,只要我帮忙介绍,误会就能解开。再说了,车里这么多院里的人,哪个不能证明?小事一桩,小事一桩!”
“不……是这样的,水姐姐为了让他们信任她,告诉他们,修道院昨天就知道外边有传染病了,所以整夜祈祷。还暗示他们,就是因为祈祷,今天她才获得治病救人的能力。但是,你知道的……”
“噢,懂了,懂了,”爷爷笑道,“要我和车上的人串通好,免得被那些人看出没这回事对吧?小菜一碟,小菜一碟。”
“嗯,就看爷爷你了!我们把宝全押你身上了!”
垣新兴高采烈地回到水祈身边,小声说道:
“姐姐,我爷爷会跟她们好好沟通的!”
“噢,那敢情好!”
车上,从玻璃可以看见,爷爷转了头,在跟车上的其他人说话。
垣新看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等她们证实了水姐姐确实是我们修道院的修女之后,一定要让这个男人道歉,跪下来道歉!然后,一定要收钱!免得白干活儿还让人怀疑!一定要告诉他们水姐姐的名字!然后呢?名垂青史!至少是这座城市的史册!不,这传染病这么厉害,只要她四处行医,她一定能扬名四海!水姐姐这么厉害,值得被所有人歌颂!啊,我真是与有荣焉!
等水姐姐救了修道院里的所有人,等她把这一车人救了,等她把泽花救了,我要跟着水姐姐踏上救人的旅途,我也要学会救人!对的,学会救人,学会祝福,我要做至善之人!然后,将会有多少人崇拜我——
车门打开了。一个人下来了。
顿时,闹哄哄的人群静了下来。大家都看着那个人。
垣新举目看去——
是泽花!
泽花的面容憔悴。或许正因为憔悴,所以她显得很不开心。还是说,她的不开心是有其他理由?与面容相反,她走路显得极为稳健,仿佛带着很大的决心,每一步都要把水泥地踩出脚印来似的走过来。
是她们派泽花出来和这些人沟通吧?也对,如果许多人下车来和这些人谈,未免会因为七嘴八舌而造成谈话效率低下。很好,她们虽然病得很严重,但是有头脑!
一步。一步。再一步。
向着我们走来,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嗯,走到这里,在这里停下就很好。
在这里,泽花既能表明她是代表我们的,又能优雅地给这些人展示自己,仿佛在给他们演讲。
可以了,可以了,就在这里停下。
嗯?为什么还继续走近。
太近了。
为什么这么近?
泽花举起了手。
为什么举手?
“啪!”
垣新张大了口,愕然失色。
原来,一巴掌,搧在了水姐姐的脸上。
是泽花搧的巴掌。
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的一巴掌。
丝毫看不出泽花的病重。
“你在干吗!”我大为震惊,不由自主地大叫道,连忙挤进泽花和水姐姐之间。
“你这个女人,”泽花隔着垣新(垣新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甚至无法理解泽花的话:大家都是女人,都知道水姐姐是个女人,为什么泽花还要强调一句水姐姐是女人?),对水祈说道,“明知修道院有难,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要死,而你有治病救人的方法,还一声不吭地离开修道院。”
“她没有一声不吭!”垣新恐惧极了,可是仍为水祈辩护道。
“我不知道她离开了,院里谁也不知道她离开了,唯独院长知道。这还不算一声不吭?”泽花紧盯着水祈,嘴上却回答着垣新。
“这也不能怪水姐姐!水姐姐是被院长逼出去的!”
“院长不是派你出来找这个女人吗。”
“是,是的,院长叫我出来找水姐姐……”
“院长是不是说过,这女人必须留在修道院里。”
“呃……嗯,说过类似的话。”
“可这个女人呢?不遵守纪律!不服从安排,不服从管理,不服从命令!这女人本来是无法踏出修道院的大门一步的。这回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使了什么手段,这女人竟然出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泽花,嘴里说不出一句话。
泽花继续说道:
“我命令你,马上把车上的人治好,然后立马回修道院!你从来不属于外面!”
命令。
是的,命令。修道院里的人叫我干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是说:
“我命令你!”
仿佛不说“命令”,我就不会帮忙做任何事情。仿佛不说“命令”,我与命令者的关系就会不清晰,不,应该这么说:不说“命令”,我与命令者的关系就会瓦解。
这是一种命令者与被命令者的关系。是上下级一般的关系。
明明不是上下级,却对我居高临下。
仿佛不对我居高临下,就会被我居高临下。仿佛如果我不是被看低的那个,她就会是被看低的那个。仿佛不威吓我,就会被我威吓。
我必须是卑微的那个。
平等是不可以的。我们之间,不可以平等。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而且,所有这些命令,所有这些不平等,或者说,这种“安全感”,只有在修道院里才成立。
我必须在修道院里。
离开了修道院,她们就像狐假虎威的狐狸离开了老虎。
我必须回修道院。
这当然不是自私。这当然不是为了独占我治病救人的能力。修道院里的修女和寄读生,一直受着必须“无私”的教育。
这只是像地球围绕太阳运转一样,自然所必须遵守的道理。
如果地球离开太阳系,对于地球上的人来说,这就等于灭顶之灾。
如果我离开修道院,对于修道院的人来说,也等于灭顶之灾。
这不意味着我的价值等于地球。
尽管我有治病救人的能力,这令我对于多数人来说,简直就跟地球一样重要。
我只是像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囚徒,必须待在监狱里。
是啊,不仅人人喊打,而且必须囚禁在名为修道院的监狱里。
谁都可以过来踩一脚。
而且必须劳动。在监狱里劳动。狱卒会监督你劳动。你不会因为劳动而受人尊敬。
就这样。永远,永远,永远这样。
就连死囚也变得令人羡慕。
“嗯?干吗?姐姐你干吗!”
水祈把垣新推开。
“我——”水姐姐说道。
泽花也愣住了。这人怎么敢靠近我?是要先治我的病吗?
“你——”泽花说着,只听见一声:
“啪!”
水祈一巴掌搧在泽花的脸颊上。
这是我第一次打人。
手掌好疼,有点麻。
泽花捂着自己的脸,觉得难以置信。
我愤怒地继续说道:
“我决不会回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