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新惊愕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插进水祈与泽花之间,说道:
“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动粗呢!”
垣新来回看水祈和泽花,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泽花摸着脸颊,依然是一副惊呆的模样。
水姐姐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泽花。
垣新只好说道:“泽花,是你不对,外边也有很多人需要水姐姐治病,没办法马上回修道院。你知道,舍己为人是一种美德。而且要水姐姐回去的话,得说‘请’,怎么可以说‘命令’呢!尊重别人可是有素质的表现。至于打水姐姐,就更不该了!水姐姐不顾院长反对,决心出来,没有给院里的患者治疗,都是因为——”
水祈拍了拍垣新的肩膀,说道:
“够了,不用说了,她的观点已经固定下来了,你说再多理由,她也不会改变观点,只会觉得你在为我狡辩。”
“怎么可以不解释清楚呢!我们应该深入沟通。如果有误会,就解除误会;如果她不知道,那就告诉她。只有好好沟通,才能消除纷争,才能维护和谐!”
“她什么都知道,她没有误会。”
“不,一定有误会——”
“惠理,你过于善良了,只会把她们往好里想。”
“怎么会是‘过于’呢?姐姐你才是最善良的那个,要说‘过于’,也是姐姐过于善良了。”
“我是个恶人。她们说得没错,我是恶人中的恶人,所以我会诅咒。”
“怎么会!姐姐你是因为太善良了,才会诅——”
水祈摇了摇头。
“我把她们往坏里想。”
“那是因为姐姐你……你……”
垣新心想,是啊,把人往好里想,才是善人的倾向。恶人往往把人往坏里想。
可是,水姐姐绝对是个善人。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水姐姐说道。
“怎么会!”
“只是你迟钝,没有发现我的变化。”
垣新急了。
突然,她想起了水祈从前的教诲,便说道:
“姐姐你说过,你是‘至善之人’不代表你没有判断力。判断力与善恶无关!”
“我以前的判断和现在的判断不一样。”
“不一样又怎么样!”
“正因为不一样,我以前愿意呆在修道院里,而今就……”
“姐姐你是绝对不会放弃修道院的!”
“我变了。你知道吗?我变了。我变了啊,完全变了,我是恶人,对任何人都不管不顾的恶人……”这话完全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正是因为我变成恶人了,所以,我对修道院的判断变了。我现在只能把她们往坏里想。她们是世界上最坏的恶人。恶人和恶人是不共戴天的,是势不两立的,更何况我是个恶人中的恶人。一般的恶人见了我,都要自叹不如。要我去救修道院,就像要拿火救火一样。不是我要放弃,是自然之理要我放弃,是至高存在要我放弃,是诸神要我放弃……祂们极力劝阻我,祂们竭力阻止我。祂们苦口婆心,祂们再三叮嘱。虽说是叮嘱,其实祂们不说话。祂们要我猜祂们的心思。不难猜,我猜出来了。祂们看似没在说话,其实喋喋不休。就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你或许要说,善者见之谓之善,恶者见之谓之恶。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我看到的,就是祂们要传达的。祂们要传达什么?我必须放弃。不是我要放弃,是祂们,是祂们要我放弃,不然,我怎么能出修道院呢?我已经不属于修道院了……”
水姐姐边说边走向刚才和她争论的男人。
周围其他人,男女老少,都看着水姐姐,不说话,但他们的眼神却不太对劲,仿佛在看一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男人看着水姐姐走来,与其他人相比,他的神情过于镇定,仿佛在忍住不要得意地大笑,仿佛一早就猜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或许……或许这一切就是这个男人引致的。
当然了,这肯定是我的胡思乱想。我仿佛能从所有其他人的表情中看出对水姐姐的恶意。
水姐姐从这个男人手中奪回了自己的修女服,然后嘴里念念有词,只见修女服突然着了火。
熊熊大火。
我叫道:“水姐姐!”
水姐姐仿佛不怕火烧到自己似的,抓着在燃烧的修女服的一角。
我连忙冲上前去,从水姐姐手中夺走在燃烧的修女服,将它丢弃,免得水姐姐被烫着。
“姐姐你在干什么!小心烫伤!小心烧到!”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烧修女服。
烧修女服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水姐姐茫然地看着在燃烧的自己的修女服。火舌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似的。水姐姐不仅看着,嘴里还在说话。对自己说话。所以,除了我,谁也听不见。
水姐姐在说:
“(田德望所译的)但丁的《神曲》里维吉尔说过:‘这是那些一生既无恶名又无美名的凄惨的灵魂发出来的悲鸣哀叹。他们中间还混杂着那一队卑劣的天使,这些天使既不背叛也不忠于上帝,而只顾自己。各重天都驱逐他们,以免自己的美为之减色,地狱深层也不接受他们,因为作恶者和他们相比,还会觉得有点自豪。’所以,作恶吧!自豪地作恶吧!到处作恶,无恶不作,作恶多端……做一个恶人中的恶人,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修女服,这个象征,一个已经没用了的象征,最终被焚毁了。
灰烬中闪着火光,一闪一闪,就像天上的明星,明明灭灭,又像含泪的眼睛,闪着淚光。
这显然象征着水姐姐再也不属于那个抛弃自己的修道院了。
水姐姐转过身去,面对着原先包围了自己和那个男人的众人,笑了起来。
这是开心的笑呢,还是像众人认为的那样,是疯狂的笑。
总之,水姐姐边朝着医院,走向众人,边笑着说:
“我叫水祈,清水的水,祈祷的祈。我不是修女。虽然我不是修女,也不是医生,当然也不是什么善人,但我确实能治病救人。我能治这个病,就像我给你们治疗时一样。现在我将去各个病房,给所有人治病。路过的走廊里的病人,我也会救。快让我进医院里去吧,时不我待,刻不容缓。我们该争分夺秒了。
“你问我治病救人是为了什么?大概是为了钱吧。你们当中被我治好的,有钱的给点钱,硬币也好,纸币也罢。等我治好这个医院里的病人,就要踏上旅途了,旅行是要钱的。”
水祈吸取了教训,做好了计划:既然公开行医会令人生疑,那么,只要借别人的诊所就好了。
说完,水姐姐转过头来,对我说:
“惠理,能麻烦你帮我收拾那些掉在地上的东西吗?全装进我的包里就可以。”
“……嗯,好的。”
众人给水姐姐让出了路。
泽花仍在原地,目送水祈的离开。
显然,水祈再也不会回修道院了。
而且,等水祈给这个医院的人都治好之后,她突然就人间蒸发了。垣新走遍全城,也没找到她。修道院的人,理所当然地,逐个死于“瘟疫”。惠理和宫大爷因为有姓氏,独自存活了下来。他俩给院里的人举行了葬礼。他俩潸然泪下,却不怪失踪的水祈。
垣新四处找她,在找寻无果后,也踏上了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