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咱一起去省会吧。”
“为什么？”宫大爷佯装不知道。
“外面的商店大部分都关门不开了。”
“这和去省会有什么关系。”
“省会人多。店铺虽然也关了不少，但是还有很多店铺仍然开着。”
“噢，有道理。”
“而且，很多从瘟疫中存活下来的人都移居到省会去了。咱可以随大溜。”
“行啊，好啊，你去吧，你几乎没去过省会吧？”
“嗯，我小时候曾经路过省会，那是爸妈去世后，为了来这里投靠修道院，特地坐飞机来。那时，是在省会下的飞机。那是我唯一一次去省会。”
“你对省会有什么印象呢？”
“繁华。高楼大厦。高耸的危楼投下的阴影比云还多。人潮涌动。仿佛自己要消失在人山人海中……”
“噢，你对省会的印象还不错嘛，你一定能在那里生活得很快乐。”
“嗯……什么意思？爷爷你说得好像不跟着去一样。”
“是啊，我在这里做园丁做了几十年。就不随你去了。”
“做园丁和不去省会有什么关系？到了省会，你可以继续做园丁。省会不比这里差。”
“不，我的意思是，我要在这里做园丁做到死。”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
“夏完淳的《别云间》这首诗里说过：‘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
“可是，爷爷你都挨过瘟疫了！你福大命大，说什么‘泉路近’——”
“我已经老了，太老了，没有跟着她们死，不过是侥幸而已。”
“你别瞎说。”
“呵呵，没有瞎说。”
“如果真把爷爷你留在这里，我独自去省会，那么，你万一真要死了，谁来给你送终？更何况，我还得在你跟前尽孝呢！”
“你知道的。我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城市。你爸妈周游世界时，我也没跟着去，就因为我恋家。”
“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的家是修道院。”
“那咱到了省会，就去投靠一家修道院！”
“我的家是这个修道院。”
“爷爷你好死脑筋！”
“呵呵，人老了，脑筋不好使。”
“我总觉得，你是因为看见修道院的大家都去世了，偏偏自己活了下来，所以深感歉疚，想在这里等死。”
“哈哈，也许你说得对。”
“你真是——”
“我会经常用手机和你聊天的。如果我三天没给你发信息，那就说明我不中用了。”
“‘不中用’——”
“如果我不中用了，你就来送我。”
“……你是铁了心不跟我走吗？”
“嗯。”
“那我也不走了。”
“你这孩子，太任性了。”
“没有你任性。”
“看来这是祖传的。”爷爷笑道。
“是的。”垣新没好气地说。
“呵呵，我就不陪你去寻找修女了。”
“……！”
“我只会是你的累赘。而且，搬家搬来搬去，也是很累的。”
“爷爷……”
“你不只是为了活下去，才去省会的，对吧？”
“……嗯。”
“修女不是要追踪瘟疫的幕后黑手吗？一定不会在省会停留很久吧？”
“……我不知道。”
“我老了，走不动了，带着我，只会增加负担。”
“怎么会，爷爷不会是负担！”
“想要顾全所有事。是做不到的。只会顾此失彼。”
“我做得到！在找她的同时照顾爷爷，我做得到！”
“你又没有三头六臂。”
“这些事不用长出三头六臂就能兼顾！”
“你太乐观了。”爷爷笑着说。
“怎么就‘太’乐观了？瘟疫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哪里不是缺人的？哪里不是人手不足，哪里不是人手紧张？我只要试一试，准有我能做的工作。赚钱养家，不是问题。赚够一定的钱了，而且找水姐姐已经找遍整座城市，也没找到的话，咱就搬家，这岂是难事？”
“其实，如果只是找她，那你的确有余力照顾我。”
“‘只是找她’？”
“你要在她之前找到并消灭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免得幕后的一切为人所知。”
“嗯？为什么？”
“因为，幕后黑手恐怕和你爸妈有关。”
“啊？”
“在你出生以前，我就已经很久没见过你爸了。”
“……”
“你爸加入了一个邪教。至少在我看来，是个邪教。”
“啊？”
“这个邪教，活动的目标是人类的灭绝。”
“啊？为什么他们要人类灭绝？”
“不知道。我只能根据常见情况来推测。他们可能是环保主义者，觉得只有我们所有人类消失，才能拯救被人类活动破坏的地球。他们可能是觉得我们的文明在堕落，人类在犯错，人世间充斥着暴力，比如战争，为了制止这一切，必须消灭人类。他们可能向往着没有我们人类的、属于自然、属于其他生物的美好世界，就像乌托邦……”
“……有意愿不代表有能力。他们是怎么掀起这场瘟疫的？这种强力诅咒，很难想象是人类施加的。”
“那个邪教有一个概念，叫‘人神’。我不清楚这个概念，从字面上理解，大概是指‘人要与神团结’。可是，这么理解的话就与他们的目标（人类灭绝）相悖了。所以我想，‘人神’可能是指‘人类要通过神来使自己灭绝’。这就能解释这场‘瘟疫’为什么这么厉害了。很可能是神在背后捣鬼。人类创造的最顶尖的生化武器都不见得有这么厉害。”
“你说得对。其实，会诅咒的人类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施加这么厉害的诅咒……”
“唉。”
“‘人神’这个词，我见过。”
“嗯？你见过！”
“爷爷你知道的，我很喜欢神学，看了不少相关的书。我不喜欢‘人神’这个词。据我所知，我们母语里是没有这个词的，但是日语里有。辞书『スーパー大辞林』里是这么解释这个词的：“在生前或死后被当作神来供奉的人。有些情况是把处于神灵附体状态下传达话语的人，把仗势行事的人、或者把被敬慕为英明君主的人等等给视为神来崇拜；也有情况是因为害怕那些怀着怨恨而死去的人来作祟，而在其死后将其当作神来供奉。（人を生前または死後に神としてまつったもの。神がかり状態になって話を下す者、あるいは権勢をふるった者や名君と慕われた者などを神とみなして崇拝する場合と、恨みを残して死んだ者の祟りを恐れて死後に神としてまつる場合とがある。）”
“也就是说，‘人神’这个词是指那些被人当作神的人？”
“对。挺愚昧的。神是神，人是人。”
“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