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梦前,田津告诉垣新真实的历史的时候,提到了惠理对死去的垣新的复杂态度。
“惠理曾经瞥过我的手机墙纸一眼。”田津对垣新说。
“什么墙纸?”
“我和你的合照。”
垣新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
“我没和你合照过呀。”
“合照过。我们在瘟疫爆发前几年,初到省会,去省会地标旅游时,合照过。”
“是吗?”
“那里提供拍照服务,是你发现的,你拉着我去拍的。”
“……”垣新作出思考的样子,然后才恍然大悟,说道,“啊,你说那个俯瞰视角的合照?”
“对,就是那个。”
“你为什么把我们的合照设置为手机墙纸?”
“因为那是我们唯一的合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说,你为什么不把家庭合照设置为墙纸。”垣新想复活田津的家人,就是因为田津很爱家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家庭合照已经洗出来,放在家里显眼的位置了。”
“……可是,我觉得把我们的合照设置为墙纸,还是怪怪的。”
“为什么?”
“因为,手机的墙纸这种地方,一般是留给家人,或者恋人的地方,不是吗?”
“你说得对。惠理瞥见墙纸上的人不是她,就闹别扭了。”
“那是当然的吧!”
“但我没有换墙纸。”
“为什么?”
“因为外面的照相馆之类的地方,都关门了,找不到地方洗照片。”
“喔……”
“所以,没办法,只能把你的照片设置为墙纸。”
“呃,惠理不生气吗?”
“生气了。”
“如果是我,我就马上把照片换成她的。”
“呵呵,你还曾经调侃过我‘重色轻友’呢。”
“把一个和死人的合照设置为墙纸,只会让你回忆起难过的事而已。没有任何益处。”
“有益处。”
“什么益处?”
“让我不忘记你。”
“……忘记了又怎么样。如果是会让你难过的人,忘了更好。”
“你会觉得我把家人忘了,是件好事吗?”
“当然不会觉得是好事。”
“那为什么把你忘记却是一件好事?”
“因为我不是你的家人。”
“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只要想起和家人共处的点点滴滴,悲伤就不算什么了。”
“我只要想起和你共处的点点滴滴,悲伤就会被幸福掩盖。”
“可是悲伤虽然会被掩盖,却不会消失。”
“没关系。”
“有关系。”
“照片能让我不忘记你。哪怕要付出代价,也没关系。”
“你不仅会难过,惠理也会不高兴。这样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不大。”
“生者比死者更重要。如果是我,我就优先照顾惠理的心情。”
“又不是出轨。”
“你觉得不是出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开心。”
“不开心可以哄。”
“最低な男。”
“为什么要骂我?”
“你就是仗着人家喜欢你,伤害她。”
“伤害她吗……嗯,你说得没错。我有很多事可以让步,可以照顾她的情绪: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服,去哪里旅游,不能和女**往……可是我也有不能退让的事。”
“哪怕要惹她不高兴,也不能退让吗……你为什么这么执著于把我们的合照设置为墙纸?”
“我说过,因为能让我不忘记你。”
“……”
“我害怕忘记你。”
“确实,我不值得你反复想起,自然只能依靠合照来维持你对我的印象。”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贬低自己。你不是自诩十分乐观吗。”
“抱歉,这是思维惯性。”
“嗯?”
“我习惯做一个比惠理低等的人了。”
“……”
“我知道,你们告诉我,实际上,我不曾和惠理见过面。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些虚假的记忆里,你会在她身上放更多的精力,花更多的时间。如果我不比惠理低等,那么就无法解释你的偏爱。”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我有恃无恐。”
“嗯?”
“就是你刚才说的,‘仗着人家喜欢你’。”
“谁喜欢你!”
“朋友之间的喜欢。”
“……真肉麻。”
“不过,如今已经变成了男女之间的爱了。”
“哪有!”
“总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减弱,只会加深。大概这就是——”
“自从我复活以来,你是不是说话越来越肉麻了?”
“大概这就是在你的记忆里,我把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放在了比较陌生的惠理身上的原因。”
“那些记忆都是假的。你们不是说了,我死后你才遇到了惠理。从来没有过顾此失彼的情况。所以我的抱怨是不合理的,你的道歉也是不合理的。是我该道歉,我刚刚有点责备你的意思。”
垣新低下了头。
“你不用道歉。因为你也是被骗了,而且,那些记忆的产生,很多都是具有合理性的。修女不是说了,那些记忆‘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平行世界移植过来的’。”
“对不起。”
“都说了你不用道歉,你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你知道吗?惠理说过,她想复活你。”
“为什么?”惠理可是会因为墙纸是田津和我的合照而不高兴的人。她应该不愿意复活我。
“可能,只是为了让我帮她忙,而提出的好处。”
好处?要丈夫帮自己的忙,还需要许诺给丈夫好处才行?田津这么不愿意帮忙吗?
“即使要复活我,也要你帮她这个忙呀?那么,是什么忙?”
“与诸神为敌。”
“啊?为什么要和诸神为敌?”
垣新听了田津的回答,依然不能理解惠理宁可与诸神作对的理由。
但是,在梦中,在垣新亲身经历了她根据田津和修女的话推测的惠理的过去后,她终于理解了惠理。
她当时多么眷恋修道院,后来又多么怀念修道院。
修道院里的朋友,修道院里的生活,修道院的钟声,修道院的饮食……一切有序又简单,一切古朴又熟悉,一切轻松又愉快,一切美丽又安宁。
如果我当时阻止了泽花,这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会像幻想一样破灭。
是的,我是泽花的好朋友,我有义务也有能力阻止她。
但我没做到。我没反应过来。
这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毁在了我的手里。
泽花,我第一个年龄相近的好朋友,她当然没错。她一直不喜欢水姐姐,这谁都知道。从修道院里的其他任何人的角度来看,水姐姐就是不招人待见的。
有错的是明知如此,却没能阻止她的我。
十分照顾我的水姐姐,虽然我不顾大家的反对,一直和她相处得很好,但是,我始终没有努力改变她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她的离去,就是我不努力的恶果。
而且,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表现出了对她的排斥与恐惧。
这是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的一击。
哪怕大发慈悲允许我免费留在修道院里生活、学习的院长消除了成见,也没能挽回局面。
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
都是我害的。
一步错,步步错!
所以,如果有可能,一定要复活修道院里的全部人!
啊。
惠理知道了!她知道了复活全部人的办法!
这办法和垣新想出来的不太一样。
这办法就是:
与诸神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