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正午,菜市场的街口仍有些燥热。
买卖菜品的声音不算聒噪也不算安静,日子总得过,顶多是在菜品的价格上多几句争执。
小贩与客人的和谐在一刻前被打破了。
因为一个黑衣女子,提着他们的巡检大人来到街口,像是处置待宰的猪一般将其丢在地上,说一刻钟后斩首。
…
小巷里。
“别动!”珑画桦怒斥,手上的动作用力些许。
“诶诶轻点,疼~”姜笙闭着眼睛,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头发。
“你这绑发谁教的?”见终于是扎了个好看的发型,珑画桦的目光在编好的白黑长发上打量着,满意点头。
“从小无人教,就随意扎了,”姜笙说的实话,还补充句,“何况炼丹重要的是火候,注重形象有什么用。”
“那也不该…如此粗犷。”珑画桦叹气,看向对方的脸蛋。
嗯……
本意是不想让她在群众前出丑,但这头发稍微绑好点就…
这帷帽要不给她戴?
见珑画桦陷入思考,姜笙稍候一下,挥手问道:“珑少尉,珑小姐?”
“何事?”
姜笙竖起手指,开口道:“你总得跟乡亲交待下缘由吧,一刻钟有点赶了。”
珑画桦起身,从姜笙身侧走过。
“你见过杀人吗?”
姜笙本想撒个谎,好让自己混迹山野行医多年的故事更真实。
“别说谎。”简单三字,让姜笙的心脏加跳几下。
“没有。”
“怕血吗?”
“不怕。”姜笙摇头。
“那走吧。”
“哦。”
“对了,”珑画桦将背上的剑取至掌中,“今后,叫我珑少尉就好。”
“好。”
…
人头涌动,珑画桦随处找了个平台,
她身旁,四肢反捆的巡检跟个木桩绑在一起。
议论纷纷,珑画桦的身形站定,微风吹动她的衣摆,狼头刺绣像是活了般伴她身侧,凶狠红光择人而噬。
她上前一步,拱手对着众人道:
“诸位乡亲好,我是镇魔司西部三营少尉。”
镇魔司三个字像是引线,点爆了群众的话头。
“镇魔司?!那个专司斩妖的机构?”
“镇魔司不是杀妖的嘛……”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镇魔司的名头,珑画桦并不意外,如今西域妖魔猖獗,大部分的人员都被调去西部。
此地的镇魔司早已人去楼空,责任移交到了当地巡检上。
然后这个巡检就勾搭上妖魔,用妖魔势力除去忤逆之人,还搞出了献童男童女的“大祭”…
心火蔓延,珑画桦抽出剑刃屈指一弹,剑鸣肃杀,人们噤声。
“镇魔司少尉的官职远大于巡检,”珑画桦出剑,剑刃抵在巡检的后脖,“我斩他,一个念头罢了。”
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她上。
见局面僵住,姜笙不再刻意躲避视线,上前几步,来到珑画桦身后半丈。
小半人的目光袭来,几声惊叹后,近乎是全数人的目光。
约百人的视线,每双眼睛都是迷惑又死气沉沉,姜笙觉得自己在面对大旱之年的稻田。
口干舌燥,姜笙内含嘴唇用舌头润润,然后螯牙咬到了肉。
忍住泪花,姜笙开口打着圆场:“珑少尉,不妨听听群众对巡检的看法。”
“勾结妖魔,隐瞒妖患,”珑画桦声线平淡,“欺行霸市,无法无天,这种畜生东西直接一剑斩了,有什么好问的?”
“听听!”姜笙脸皮跳跳。
“……”珑画桦沉默。
“这个声音,您是姜丹仙吗?”台下,有一秃顶男子从人群中拔出上身,朝姜笙招手道。
“叫我姜大夫就好,丹仙算不上。”姜笙挥手微笑。
“姜仙人?那个炼丹的姜仙人?”
“丹仙大人,您终于出山了。”
“仙子啊,我就跟你说姜仙绝对是个大美人吧。你输了,八十纹钱,拿来。”
“八十个屁,当初说好的五十。”
怎么还有人打赌的…姜笙挠挠脸颊。
珑画桦再度屈指,似乎想停下议论,姜笙伸手拦住对方。
姜笙拍拍掌,示意众人将目光投来。
“我初到此地,不知巡检大人做出过什么恶事,诸位可否告知于我?
不必担心被判谗言之罚,我做担保,姜某和这位珑少尉能够给你们一个公道。”
珑画桦的目光扫来,姜笙朝她眨眨眼。
众人闻言,先是一阵死寂,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逐渐染上惊讶。
随后是愤怒。
“我家男人……被他害死了,我确信!”
出乎姜笙意料,第一个开口的反而是个看着怯生的女子。
但只要有人带头撞破堤坝,怨恨的苦水就如猛兽般狂奔着、宣泄着。
“他拿我的娃去献给山妖,还说送去享福,屁嘞!”
“……”
伴着无数的呐喊诅咒,姜笙踱步到跪地的巡检旁,开口道:“巡检大人,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离着对方一段距离,因为再近点,台下之人抛来的烂菜叶就要波及自己了。
中年男子神色恍惚,脸上青紫参半,显然是被珑画桦一顿好打过。
唯一相对完好的右眼被颗鸡蛋砸中,碎开的蛋壳蛋液沿着他的眼眶缓慢下流,混入口鼻。
他猛然抬头,满脸怨毒地喊话:
“一群刁民!上面的人…镇魔司哪有管你们,他们放任你们自生自灭,那栋镇魔司的木楼几年未开门了!
是我…是我,是我!是我冒死去跟妖魔商谈保住你们这群痴呆的性命,没有我的法子,山口镇早就不在了!”
几句怒号,还真让群众们扔烂菜的速度慢了点。
巡检似乎有了底气,他回头,冲着姜笙和珑画桦喊道:“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不敢杀我!我死了,没人给妖魔上供,全镇人都得死。
快点给我松绑,要不然待会我弄死你俩。”
珑画桦闻言,开口道:
“宋巡检,你是不是误会了?”
“什么?”中年男势头正盛,他抽回俯视镇民的目光,那目光像极了一头盯着肥羊的饿狼。
“镇魔司,斩妖除魔,”珑画桦手一摊,“斩完你这畜生之后,我自会将此地的妖杀个干净。”
闻言,巡检先是一愣,随后大笑:
“大言不惭,一人就想对抗妖王和整个妖群?”
“不是一人。”珑画桦侧头看了眼姜笙。
姜笙眼睛瞪大,带着疑问看向对方。
珑画桦似乎眨了眨眼。
“总之,宋巡检的罪名再加一条鱼肉百姓,离午时还有几息,”珑画桦起剑,“有什么遗言吗?”
“疯子…疯婆娘,你他娘要干什么,没了我这群镇民怎么办?不能杀我,我也、我也是奉命……”巡检看着那遮住他眼中太阳的长剑,表情和语言逐渐崩坏。
“且慢。”
似乎每到这种环节,都会有人跳出来制止下,姜笙心想。
看向对方,姜笙本以为会是巡检肥头大耳的同事,亦或奴仆傍身的官员。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很正常。
但偏偏…对方是个几秒前面如死灰,此刻眼神复燃些许的光膀男人。
是被巡检剥削最深的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