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影子你在听吗?”
赫莱尔轻蹙着眉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然而镜中人却并未跟随她的举动,眉眼弯弯,笑着回答道。
“有客人来了,你该去看看的。”
赫莱尔的眉头几乎要拧到一块儿去了,但镜中的自己却只是温婉的笑着,目光如水。
“我知道了。”
赫莱尔轻叹了一声,起身朝身后走去,走到那被窗帘紧紧遮掩的巨大落地窗前——小心的拉开了窗帘一角。
小个子的身影映入眼帘,不过距离有些远,赫莱尔没有看清他是谁,只得从房间里出来,朝大门口走去。
毕竟,现在这座府邸只有她一个人居住。
是莱安给她送来了一箱柑橘。
莱安是个褐色短发的小伙子,或许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瘦瘦小小,看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过他今年应该已经二十岁了。
“今年的收成很不错呢,赫莱尔女士。”
他有些腼腆的跟赫莱尔打起了招呼。
“进来吧。”
赫莱尔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为莱安打开铁门,一边说道:“就麻烦你再帮我搬进去一下好吗?”
莱安知道如今这屋子里就只有赫莱尔一个人,便也没有拒绝,抱着箱子跟随着赫莱尔的脚步往屋子里走去。
庭院里的情况比莱安上一次来的时候看起来要整齐不少,虽然还是跟前些年跟父亲一同过来的时候天差地别就是了。
不过考虑到赫莱尔家族发生的变故,莱安又觉得现在这样其实也……不错了?想到这里,小个子收回了自己四处乱瞟的眼神,但心绪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发散。
等将东西送完之后,不,应该说回去的路上得多留意留意,弟弟妹妹们要的礼物可不能忘了,还有自己老爹的……
“就放在这里吧。”
赫莱尔的话打断了莱安的思绪。
“噢……”
莱安将箱子靠墙放下,站起身来。他虽然比赫莱尔年长,身高到是和她差不多,只不过看着更瘦小些,虽称不上面黄肌瘦,但看着也确实不怎么健康。
“我们认真的挑选过了,应该不会有坏果……”
莱安挠了挠头说道,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多说这么几句,或许是因为觉得这女孩子一个人着实有些孤苦伶仃的样子吧。
又或许是,跟她的父亲比起来,赫莱尔的确是个善良的人,自己的父亲也常跟他说,虽然亚巴顿爵士待他们苛刻,但小姐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赫莱尔仍旧只是礼貌的微笑着,取出一小袋钱币递给莱安:“辛苦你了,这些你拿着。”
“不不不……”
莱安慌忙摆了摆手道:“您已经免了我们今年的租子了,这箱橘子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我不能收您的钱。”
“就当是你给我搬进来的报酬。”赫莱尔将钱袋子塞进莱安手中,淡淡的说道。
“可、可是……”
“好了,你就拿着吧。”赫莱尔的语气稍显冷淡,实际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和人有过面对面的交流了,着实也有些…生疏?或者说,一种奇怪的无所适从吧。
现在的赫莱尔心中只想要尽快将小个子打发走,然后再回到自己一个人的房间中去。
两人言语了一会儿,最终小个子也没拿走拿一袋子,只是数了几枚。赫莱尔对此其实并不关心,只是目送着“小个子”离开,回想着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她感觉自己最近似乎有些疲累,以至于记忆都有些混沌,或许也和近几个月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有些关系。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
赫莱尔嘀咕着打开箱子,的确是一箱橘子,看起来都很饱满可爱,应该是经过精挑细选之后的结果,她伸手摸了摸,却并没有拿起其中的任何一个。
——
“怎么?不喜欢橘子吗?”
见赫莱尔犹犹豫豫的样子,玛利亚剥好一个,将果肉塞进赫莱尔的嘴里。
“好酸…你是不是故意的。”
赫莱尔的脸皱了皱,不信邪的又从玛利亚手中抢下一瓣果肉。
“还是酸的……”
“嘿嘿,我的运气不好嘛。”玛利亚笑嘻嘻的回答道:“喏,这不是还有一箱子嘛,你自己选一个,再是酸的可不能怪我!”
“我可不要。”
赫莱尔背过身,朝房间外走去。
——
“我还是不喜欢吃橘子。”
赫莱尔将房门关上,默默的说道。
“不喜欢?那为什么还是要接受呢?你一个人也吃不了一箱子吧?最后都会坏掉。”
随着赫莱尔的轻声絮语,耳边传来影子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那些都是好果子吧。”
赫莱尔低垂着眼帘,淡淡的回答道,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冷冷清清的响起,即便是大白天也显得有些诡异。
“因为能结果的都是好种子,坏种可没法好好长大。”
影子的笑声再度响起,这声音和赫莱尔十分相似,但给人的感觉又截然不同。
赫莱尔没有作答,穿过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个相当明亮、宽敞的房间。
虽然因为不怎么美妙的天气而紧闭着窗户,天边逐渐浓厚的云层也令天色有些阴沉,但房间吊顶的华丽吊灯正散发着温暖的橘色灯光,更不用说坏天气已经被窗户隔绝在了屋外。
站在房门口一眼望去,在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圆形的大床,因为是圆形,自然也没有前后左右的分别,因此姑且以“背靠着”书架和设置着一个半圆形床头板的位置作为“前面”吧。
在书架的正上方,靠墙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描绘着一个赤裸的女人与一条从不知名树枝上垂下的蛇。
卧室的一侧,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当然此刻被窗帘所遮盖住,窗帘采用双层设计,外层为白色透明纱帘,内层为深灰色遮光布帘,可以根据需要调节光线。
紧贴着卧室门的左手边是一间被隔出来的浴室。
赫莱尔走到床边,半倚靠着床坐在地上,目光飘向不远处放置着的立地镜子。
镜子忠实的显现了赫莱尔倒影——美丽、苍白、憔悴的金发少女,如同一株摇摇欲坠的水仙,纤细又脆弱。
赫莱尔面无表情,甚至显得有些颓靡,镜中的赫莱尔却露出微笑,轻声说道:“虽然我帮你处理掉了外面的各种事务,但是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再美的花也会枯萎的。”
“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赫莱尔喃喃自语版的回答道:“什么都没有,哪怕我一直待在这里也没事。”
不过,虽然这样说着,赫莱尔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脸阴沉着,如同窗外阴郁的天气。
“或许我应该给小个子拿把雨伞?如果家里还有的话。”
赫莱尔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又很快的垂下眼眸,视线扫过放置在书桌一角的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里,两个小女孩儿相拥在一起摆着造型。
金发的那个自然是幼年的赫莱尔。此刻,已经长大的赫莱尔将那相框拿起来,手指轻轻拂过记忆中那抹艳红彼时尚还稚嫩的脸颊,阴沉的脸色终于稍稍有些缓和,露出一抹笑容,却仍旧无比落寞。
“四年了,你现在会在哪儿呢?”
……
“找到您了!”
玛利亚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拽了拽,伴随着一个稍微有些童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喔?小朋友,有什么事吗?”
玛利亚转身后爽朗的笑了笑,看着刚刚叫住自己的小女孩儿,微微弓下身子,和蔼的询问道。
小女孩儿的服装整洁干净,看起来到也不像是这车站附近的流浪儿。
“大姐姐,这个是不是您掉的~”
小女孩儿将一直攥在手中的怀表给玛利亚看,小心翼翼的拽着表链:“里面还有您和另一个姐姐的合照呢。”
“啊……”
玛利亚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内侧口袋,果然放置在里面的怀表已经不翼而飞。
‘奇怪……这东西怎么会丢的?’玛利亚一边心中嘀咕,一边对小女孩儿露出笑脸:“谢谢你啦,确实是我……诶?”
听闻玛利亚确认,小女孩儿立刻收紧了手,护在胸前。
“这个嘛,大姐姐……”
小女孩儿看着玛利亚,有些狡黠的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
“噢……”玛利亚哑然失笑,从衣兜里拿出钱包,数了几个硬币交给她。
“谢谢姐姐~”女孩儿稚气的回答道,将怀表交还给玛利亚后便飞速的跑开了。
“鬼精的小鬼…”
玛利亚看着迅速混进人群的小女孩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将怀表打开,除了还在正常运作的表盘之外,外壳内侧卡住的照片并没有任何的损坏,这让玛利亚松了口气。
照片中,金发的少女略微有些拘谨和害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玛利亚有些出格的挽住了她的胳膊。
“赫莱尔……”
玛利亚合上怀表,小心的贴身放好,微微辨认了一下方向。
四年过去,福斯车站这边到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有些设施看起来似乎翻新了一些,一些原本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消失不见不见而已。
不过,当玛利亚想要自己回忆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发生了具体的变化。
四年的时间不算太长,却也足以让人的记忆褪色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程度,回想起来只觉得无比真切,却又始终披着一层朦胧的雾。
好在回家的路并没有随着记忆的消退而隐藏起来。
尽管,她其实并不愿意回到那个地方,甚至……她都不愿意称那里为“家”。
“去旧港。”
玛利亚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道。
“哦……”
司机的声音听起来大概三四十岁,玛利亚并没有看清他的长相。
“本地人?”
坐下不久之后,司机开口搭讪。
“嗯…”玛利亚含糊的回答:“刚回来。”
“有几年没回来了吧。”司机肯定的说道,一边猛按喇叭,像是要吓退前面拥堵的车辆。
见玛利亚没有答话,又自顾自的接口说道:“那地方现在跟个鬼一样,你在那边有熟人吗?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去怕是不怎么安全。”
“啊…哦……”
玛利亚回过神来,淡淡的回答道:“我爸…呃,我家里人住在那里。”
“是吗?”
司机‘唉哟’了一声,有些唏嘘的说了句:“那挺不容易的吧?”
“还行吧。”玛利亚含糊的回答,目光飘向窗外,少有的发现了自己记忆中的破绽。
“师傅,我记得那前面好像有个雕像吧?怎么被拆了。”
“雕像?你说哪个?哦……那个前领主的雕像是吧?”
“领主?啊…哦,对,就是他,我记得他不是什么伯爵吗?”
“死啦,早死啦!”
玛利亚坐在后座也能看到司机有些激动的挥了挥手:“活该!死了之后被他那个坏种女儿把雕像推了!要我说就是活该!”
“他女儿?”
玛利亚虽然知道司机说的人是谁,但却惊讶于司机的态度,她记得,赫莱尔今年应该只有十九岁吧?
“就是说啦!当老子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坏种,为了贵族的位子把亲叔叔给杀了!卡欧斯先生可是公认的大好人!居然就这么给……”
司机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这让玛利亚也忍不住想起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男人,她记得自己跟卡欧斯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也正是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和赫莱尔认识。
至少,在她的印象里,卡欧斯是一个有着英俊的外貌、身材高大、举止优雅的绅士,和他的亲哥哥比起来,评价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所以……他死了?
被赫莱尔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