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嗯？”
躺在船舱的地铺上，莱雅看着天花板，低声喊了下这拥挤的舱室里睡在她近处的梅依歌。
在船上过夜也是她的头一回，船内没有点灯，而船外的水声可以说是相当清晰。
比较新奇的体验让她有些失眠。
“睡不着吗？”
“嗯…”
对梅依歌这位老师，莱雅抱有的感情是复杂的，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祖母时的敬重、依赖以及信任。
“对那些鱼感到不安？”
“不是。”
“那就是对这种环境感到不舒服了，需要我给你讲点故事吗？”
老伙计的孙女，单是这一层身份，就足以让梅依歌对莱雅施以关爱，实际上，她也没法平稳地入睡。
一闭上眼，她就会想起诗仁。
努力撇开房东姐姐的身影，那过去的关于冒险的回忆便会毫不讲理地趁机而入。
这还睡个屁。
“好。”
听故事对于莱雅而言是相当遥远的活动了，自她记事以来，也就在进入学院前，祖母给她讲过睡前故事。
现在换了个人要给她讲故事，她说不清心底是期待还是怀念，侧过身子的她看向对面侧躺着的身影。
“老师准备讲什么样的故事呢？”
“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童话，还是…”
还算漫长的岁月，让她这位魔女积累了不少有趣的故事，给晚辈说说完全不是问题。
“老师和这片湖泊的故事，怎么样？”
但莱雅显然不是喜欢童话的孩子。
“你这丫头可真是，算了。”
对这并不太意外的期望，梅依歌也没有回绝的想法，她闭上眼睛，稍稍整理了下思路，便睁开眼。
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一点如萤火般微弱的光亮便从她的指尖出现，散作大量似是繁星的光斑，于黑暗的船舱内，汇成近在咫尺的银河。
“该从哪里开始说好呢？嗯…有了。”
主题便是这星河夜下，湖畔水泽。
迷茫，是生活中的一种状态，当目标丢失之时，人就会感到迷茫，当目标可望不可即之时，人同样也会迷茫。
曾经的她便是。
夜色中，赶路的不止有归巢的魔物，还有努力行进的军队。
“加快脚步，船都备好了，根据总帅的指挥，我们需要于今晚渡河，直达塞音东岸口，驰援第三军团！”
行军是不会在乎意境和风景的，疲惫和紧张侵蚀着赶路的战士们的精神，这一场战役很关键，若是能取得胜利，对抗魔王的战争就会赢来转折。
“好…着急。”
紫发的少女压低了帽檐，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她是着军队中不起眼的士兵中的一员，但她对击败魔族的执念，绝不比任何一名经历了生死磨难的士兵要弱。
从口袋里拿出还剩一半的土豆，胡乱地塞进肚里，拍了拍脸颊，勉强打起精神，作为队伍里的“牧师”，梅琳被护得很好。
“不加紧，第三军团的努力就白费了，那可是海妖蒂伦，一堆水里的妖魔鬼怪可难对付了。”
“丽丝，你悠着点，手上的伤用魔法治好了也要静养。”
比梅琳高大许多的女性作为待康养的伤员跟随着她，丽丝·奥普拉，在上一次战役拼命立下斩杀一名魔族小将的功劳，成为小队队长的她，和身为军医兼任牧师的梅琳算是这驰援军团的大部队里小有名气的默契搭档。
“不还有你吗？唉，要不是有你在，我可就不是手受点伤咯。”
丽丝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梅琳则完全不相信她这个冲动的家伙真在反省，直接动手在她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才放过她。
“战争不是儿戏。”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听不进去的呆瓜，这次是驰援，估计不会立即接敌，倒是能够稍稍微放松些了。”
“但愿吧。”
梅琳说着，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血腥味太重了，你不觉得吗？”
“是水腥味吧…不过确实让人不安。”
丽丝收敛了脸上的笑，严肃地向自己控制的小队发令，“都把武器拿上，警戒四周！”
每当梅琳说有血腥味的时候，丽丝都会打起精神，即使她的鼻子在否认，她也会相信梅琳的判断。
她们这支队伍，是驰援队伍中少有的保持高度警戒的小队。
星夜中前进的她们，也因此，逐渐落在了队伍的后头。
回忆到此，梅依歌顿了顿，脸上多了些感慨。
“老师，我的祖母没有和我说过任何关于她军队生活的事情…”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对于年幼的你而言，不太合适，现在给你说说，聊以解闷而已，复述总不会有亲身经历那般让人感到苦痛的力量。”
梅依歌说着，手握住了莱雅的右手腕，笑道，“知道吗？丽丝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她退役那会儿成熟，光是这右手，就断了不下六回，回回都是我给她接上的。”
“祖母的右手确实落下了病根。”
“她总喜欢冲在最前头，对魔族的恨，她毫无疑问是十足的。”
有些怅然的梅依歌松开手，“比起我的恨更加具体，所以在知道她成家后，还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女时，我是真的在为她感到高兴。”
“老师…”
“我很少有能够善终的朋友，在那场对我而言长达五年的战争中，我成为了人人畏惧的虚之魔女，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人死不能复生，这简直是这世上最为平等且残酷的事情了，就算是神明，也不会在死亡上给予任何人以偏颇的态度。”
梅依歌闭上眼睛。
死亡不会不等，但却能给予人们永生的特权。
或者说永生的诅咒，她便是这诅咒持有人，但她又不能埋怨任何人，无法埋怨女神，这是她自找的结果。
“故事才刚开始讲呢。”
“不，后面的就不是故事，而是残酷的历史了。”
“老师？难道…”
“塞音湖的夜晚，即使星空璀璨，也无法看见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六千人的队伍，最后来到第三军团驻地的，只有不到四百人。”
莱雅张了张嘴，无法接下梅依歌的这话，她听不出梅依歌此刻言语中到底抱着何样的情绪。
“这不太适合作为睡前故事呢，莱雅，呵呵…要不要老师抱抱你，让你睡得安心点呢？”
收起了那点略有些负面的情绪，梅依歌嘿嘿一笑，就作势要去拥抱自己的好学生，被莱雅以灵巧的闪避躲开。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会因为这些睡不着？故事该讲完就讲完，最后第三军团有了你们这点支援，打过那个蒂伦了不？”
莱雅可不想故事只听到一半。
而梅依歌被她这问题给问的愣了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
“我说了，我给你讲的是故事，那之后就是历史了啊，莱雅。”
“啊…”
后知后觉的莱雅，总算明白了老师的含义。
“我们那四百来人，就是新的第三军团，”梅依歌笑得无比轻松，她撑起自己，“好啦，也得亏是我们没睡着，来点睡前活动吧？”
“哦…好…好的。”
愣愣的莱雅应下了这个邀请，才有了疑惑，“等等，什么睡前活动？”
“没人在划船了，你不奇怪么。”
梅依歌说着，走出了船舱。
划船的年轻男女已经倒在了甲板上，而一道气息诡异的身影，正立在船头布设着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挥动了魔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