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风燎过断壁残垣的战场。
血红色的天空中,四溅的火星随风而逝。
沾满血污的魔王大殿正厅,几名昏死过去的勇者倒在碎裂的墙体与砖块中,身上还燃烧着暗紫色的火焰。
在他们中央,还剩两人在与挥动幽火的魔王交战。
自大陆各处集结而来、为了讨伐带给整个世界灾祸与战争的魔王、人类最后最强的勇者们、就只剩两人了。
残破的圣剑斩断魔力发出的嗡鸣不绝于耳,剑之勇者体力已经见底,动作已经变形,伤口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肢体上。
而一直笼罩在他身上、象征着治愈与温暖的白光,此刻在幽暗蓬勃的魔力奔流中,显得尤为微弱。
紧紧握着圣仗的愈之勇者的双手伤痕累累,几乎就要因为疼痛与力竭将它松开。他赤红色的短发发梢沾满血污,溢出的血流打湿了眼角。
愈之勇者,路德维希,在身负重伤的当下,也难以提供及时的支援了。
发现他释放圣愈疗术的频率逐渐降低,剑之勇者也着急了:“路德维希!打起精神!”
没有圣愈疗术的加持,剑之勇者就完全没有和魔王相持的能力了。这象征着勇者一行讨伐魔王的行动,将会彻底失败。
大陆最后的希望将会被魔王抹除,随后,侵略的战火将彻底吞噬整片纽因大陆。
剑之勇者知道事情决不能发展到这一步。
所以他一边与魔王肉搏,一边拼命保护专注于支援的路德维希。
......一定要打倒他!
“——你还在幻想着打败我是吗?”突然,低沉的嗓音传来冰冷的声响,瞬间让剑之勇者如坠冰窟。
“只要可以恢复体力、治疗伤口,就可以和我作战,就可以寻找机会,保留希望是吧?”魔王遮挡住双眼的漆黑长发被风压掀开,露出了下方圆睁的血红瞳孔。
“很遗憾啊,你们的对手,被你们称作‘魔王’的我也明白这一点。”
“——既然没有后手的话,现在就去死吧。”
魔王仿佛玩腻了一般,一脸的无趣。
下一刻,他似是蔑视一般地凑近,用掌中的火焰抓住剑之勇者握住的圣剑,同时手指一弹,一抹黑光刺向他身后的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剑之勇者猛地回头,正好目睹路德维希圣洁的医士服被魔王弹出的黑光洞穿。
他睁大了双眼。
再之后,魔王手中幽暗的烈焰将剑之勇者的躯体卷起,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碎了剑之勇者的躯体。
死一般的寂静中,两声肉体与地砖碰撞发出的闷响响起。
“真是可悲。”魔王甩甩手,高大修长的躯体在血夜下直立,“集结了所谓世界的希望,为了避免被毁灭的未来向别人举起武器。”
“对你们抱有期待的人民,谁知道你们如此弱小。”
“被人民寄托希望的你们,又有谁知道他们上面的人有多可恨可憎。”
他无情的视线扫过众人的尸体,安静地坐回自己残破的王座。
“......剩下的军队,听吾命令!”
他下令的声音充斥着憎恨与坚决。
“——掀翻这个可恨的世界!”
......
路德维希感觉自己像是沉在海里。
冰冷的躯体毫无实感,但却有种一直在海底下沉的错觉。
“......我们失败了吗?”
路德维希疲惫地垂下了眼皮,眯着眼望向头顶的水光。
10年前,纽因大陆平静的某一天,南方边陲的小国突然传来了轰鸣的战火。
紧接着,一个月内,周边的其他国家也陆续被探子提交了目击战事的情报。
然后,在第一场战事的整整一个月后,南方中陆的贸易交流大国“达拉比帝国”被毫无征兆地攻下首都,借由他们的全大陆广播,侵略者将他们的声音传遍世界:
“吾乃萨麦尔,为你们这腐朽的世界带来变革之人。”
萨麦尔声称,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整片纽因大陆全部政体政权的革新,而他会在10年内实现他的承诺。
此后的几年内,他带着自己的军队,以近乎蛮横的速度自南方向北方侵略,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被纽因大陆所有的人民恐惧着称为“魔王”。
在各位国王发现士兵的实力完全不足以抵抗萨麦尔的军队后,为了终结魔王带来的侵略,纽因大陆的幸存政权集合起来,成立了“对魔王对策军”,同时,在全大陆征集实力强劲、有勇有谋的勇者,特训磨合成专门的刺杀魔王特种部队。
“对魔王对策军”扼制了部分地区被侵略的速度,这也导致在战争的第9年中旬,萨麦尔的侵略计划还差1/4的进度才能实现。
于是,对魔王对策总部的统治者们,计划在萨麦尔预告的第10年,在萨麦尔为了实现计划而将军队全数派出的情况下,暗遣刺杀魔王特种部队,也就是勇者们,秘密刺杀无人护卫的萨麦尔。
计划的前提很顺利。
萨麦尔的军队确实被全数派出了。
勇者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来到了萨麦尔的王殿,他就像是在配合对方的计划一般,安静地坐在王座上。
......然而。
全人民的希望,整个纽因幸存政权最后的秘密武器,经过了好几年的磨合而配合亲密无间,堪称杀人机器们的勇者们。
和“魔王”萨麦尔的实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萨麦尔几乎是秒杀般干掉了盾之勇者,弓之勇者与术之勇者也很快被击倒,匿之勇者在偷袭伤到魔王以后更是被魔王当场碾碎。
总计9人的勇者队伍,很快就只剩剑之勇者和集中支援剑之勇者的愈之勇者了。
最后的结果也毫无悬念。
路德维希脑海中的走马灯到此为止。
可他不甘心。
想要回应人民的愿望。
想要拯救自己的国家。
自己从被发现才能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有一点治愈才能的教士。
后来成为了勇者,也只能为同伴们提供一丝支援。
在对抗魔王的过程中,自己从未真正做出过什么有实质意义的贡献。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如果知道会有这样一个实力深不见底的人民公敌会出现。
如果知道这个世界的命运要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话。
想要更加努力,想要更加进步,想要更加强大。
——想要回避这个绝望的现实。
他许愿着,下沉着。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吧。
路德维希闭上了双眼。
他的意识就此远去。
——再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见了耳边轰隆的马车车轮声。
“小姐,已经到您指定的地方了!”
——充满活力的女声像是从被隔开的空间外部传来。
......谁啊?
“小姐!”那个声音还在叫喊。
“小姐睡着了吗?”路德维希听见她在嘟囔。
“——小姐!”这次声音就响在耳边,吓得路德维希睁开了眼睛。
一个有些眼熟的少女的面孔,好奇地盯着自己。
“小姐,您睡着啦!到地方了哦!”
路德维希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情况?
“到了?到哪儿了?到瓦尔哈拉了?”他脑袋发蒙,蹦出一个英灵殿的名字。
“那是什么地方......”少女有些奇怪,视线紧紧看着路德维希,“小姐,你是不是睡太久了?”
“什么睡太久了,我是死——”
他几乎是习惯性怼了她,怼到一半却住了口。
我没死?
路德维希惊讶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脸颊一侧垂下的发丝,肢体的实感,空气,屁股下的坐垫,还有脚底轻微摇晃的木质地板。
充实的活着的感觉!
路德维希惊喜地抬起自己的手。
然后他就愣住了。
纤细的手指,嫩白的皮肤,最重要的是,比记忆中自己的手,小很多!
“西尔芙小姐!先洗把脸吧,来!”愣神间,叫醒路德维希的仆人少女已经端来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脸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水面。
赤红色的长发搭在肩头,深绿色的瞳孔微微放大,纹理优美的眼睛扑闪着。
精致的五官,秀气的面容,即便是微微发愣的神情,看起来也我见犹怜,颇显天资出众。
路德维希的眼角抽搐着。
“小姐?伦蒂亚-西尔芙小姐?我要去搬行李咯?”近仆的呼唤还在耳边回响,可赤发绿瞳的大小姐的意识几乎宕机。
她机械一般转过头,喃喃道。
“伦,伦,伦蒂亚?”
此刻她终于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眼熟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儿时的青梅竹马兼贴身仆人、罗塞塔。
仆人女孩的样貌和十几年前的儿时别无二致。
过了几秒,作为使者远赴他乡,位于纽因大陆西南方的伦蒂亚公国统治者、伦蒂亚大公唯一的千金——伦蒂亚-西尔芙、曾经的伦蒂亚-路德维希,此刻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回到了起码15年前,回到了伦蒂亚公国还没有因为内乱毁灭的那个时候。
而且,“他”变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