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很快就来了，可惜却不是两人期待的那种。
红怒江水流何等滔急，修行者身子又轻盈，一日轻轻松松就飘出千里之外。但再怎么漂，总有遇见会搁浅的时候。
怨毒鬼这尸体先是漂了三日，随后被卷进一道暗流，拖进水底，在水道中又随着水流向深处漂去，最后在深不见光的海中撞见了一群怪鱼。
墨清雅认出来，惊叫道：“是小赤鱬！”
“小赤鱬？”
“传说有一种凶残的神鱼生活在青丘山大泽中，名为赤鱬，人面鱼身，性情凶残，见人就噬。如今青丘山已经不再，赤鱬想必也灭绝了，神州却有部分鱼类留存有它的一缕血脉，被称之为小赤鱬。”
左诗见眼前大小有若牛头，尖牙密布，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红色鱼群，忍不住怪叫道：“这叫‘小’？”
“比当年赤鱬，确实是小了！”墨清雅调侃道，“弟弟要是害怕，可以躲姐姐怀里来。”
左诗大大方方坐进她怀里，笑道：“害怕死了！”
现在两人心底都打定了赴死的主意，反而看开了许多，言谈之间也没有太多顾忌。
这群小赤鱬见到怨毒鬼，发疯似的扑上来，只片刻就将他分食殆尽。
别看大神通修士的法身坚固，一来现在怨毒鬼已死，运转不了法力，达不到生前坚若钢铁的程度；二来就算他真的是钢铁之躯，这群继承有上古赤鱬血脉的食人鱼照样给他咬穿了！
在水底，就算怨毒鬼活着，碰见鱬群也只有躲着走的份！
这群怪鱼吃肉从来不嚼，撕开一块就往肚子里咽，骨头内脏都连带着吃了。九华戒本来在怨毒鬼腹中，也被连带吞了，跟着鱼群继续往前走。
它们吃了怨毒鬼后半日不到又游回水面，竟然来到一处瀑布上，噼里啪啦俯冲而下。然后又潜入深水中，顺着暗道水流前进，再来到一处悬崖瀑布，又是毫不犹豫纵身而下……
间途偶尔遇见其它鱼类，甚至水生魔兽，便立刻一拥而上，不到数秒就将其分食殆尽。
左诗亲眼见到有树纹巨蟒挂在树上探头下来喝水，被一条小赤鱬跃起咬住身子，吃痛急往回缩。可惜，若它反应再快些应当能活，但迟了半拍，第二条小赤鱬又跳出水面咬了上去！
最后，十多条小赤鱬硬生生将这头大可食牛的巨蟒从树上给拽下了水面，片刻后就吃得渣都不剩。
若说单独一条鱼，它们不值一提，南岭许多厉害的魔兽都能轻松解决掉。可集群而动，那真算得上水中一霸，就算是媲美大神通的厉害魔兽都得绕着它们走。
“这也太凶残了！”左诗权当动物世界看，倒也颇有趣味，有时还点评两句。
墨清雅却瞧出一些门路来，感叹道：“它们这是在巡游啊！一路南奔，走的最近路线……它们这是返回南海产卵！”
小赤鱬的习性如此，它们生于南海，孵化后又成群结队向北方远行，绕过十万大山，长成后又返回南海产卵，如此往复延续族群。
它们似乎天生就知道红怒江的各个支流分布，专挑近路走，就是为了能赶着好时候回去产卵！
至于其中道理，倒是没人能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毕竟神州大陆也没有什么生物学家之类的职业。就算是地球，也有许多动物身上的未解之谜没能被研究透彻。
吃了九华戒的小赤鱬跟着跑了一路，半道上却察觉出了不对劲——自己肚子怎么那么不舒服呢？
它们天生异种，又有神鱼血脉，平时吃肉都是连骨带肉一块儿吃，进了肚子也能消化。偏偏今天吞的却是九华宝戒，上面还套了六位大神通强者下的禁制！
这禁制虽然不伤鱼，但这么个玩意儿在肚子里也膈应得它老大不舒服，跟着跳瀑布的姿势都不好看了。
这可大大不妙，小赤鱬寻偶靠的就是跃瀑布，谁跃得更高更好看就代表谁的体魄更为强健，更有资格和雌性发生关系，留下后代。
大概是觉得碍了它寻偶，恼怒之下这条小赤鱬跳瀑布时居然拿肚子用力往礁石上撞了撞，用力往外一呕，噗得一下将九华戒给吐到了岸边。
洞天法宝乃是天下各大势力所求的至宝，大概九华戒自己都没想到会有被条鱼嫌弃的时候。
戒指在地上弹了弹，落进一旁的树丛中。
又过了段时间，有个小孩路过，见到草丛里闪闪发亮，跑来捡起这枚戒指，跳脚欣喜道：“爹！爹！我捡到宝贝了！”
“阿托！最近神鱼回游，告诉你离瀑布远些的！”
小孩应了一声，将戒指放进兜里，踩着草鞋蹦蹦跳跳向挑着木柴的中年男人跑去。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想必是生活在附近的普通山野村夫。
但比起神州人，他们身上却有两处不同：父子俩都是白发红眼，并且脸颊上生有小小的鳞片。
墨清雅在纳戒中瞧见这幕，感叹道：“原来咱们已经到了大芜。”
“这对父子白发红眼，看着稀奇。”左诗笑问道，“原来这就是兽人？”
“没错，大芜乃是蛮荒之地，是兽人所处的地盘！也有些地方将他们叫做亚人，不过这是蔑称了。”墨清雅道，“曾经他们也闹出过大乱子，好在被当年的几大天宗联手各大王朝给镇压下去，并驱逐出了神州！现在兽人主要盘踞在两地，一是北方雪原，另一个则是南方大芜！”
左右无事，墨清雅便给左诗讲起修行界的历史来，毕竟她确实太过缺乏这方面的知识。等未来左诗从戒指中出去，自己没法陪在她身边，多知道些大芜的信息也是好的。
她清清嗓子，从头开始讲起。
有多从头呢？那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有万年前吧！神州是有所谓“天庭”的！
这个时期的修士们，修为有成后纷纷组建了自己的势力，划分地盘，都想要一统天下。他们在神州大陆上打来打去，上千年也没分出胜负，反而把神州给打得满目疮痍。
终于有一位修为惊天动地的修士，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手段，终于一统神州，并建立了天庭！
他设立三清九曜在天宫镇守，又在神州东南西北中分封了五方大帝，令他们统率各自一方的修士镇压群魔。
从此之后，修士们归天庭管理，想要建立宗门都需经过天庭同意。而神州大陆，则交给了各大王朝皇族自己去治理，并且要求王朝之中不能任职当代大修。
天庭上有十万天兵天将，天帝更是当世第一强者，他的命令就是天条，没人敢不服从。
自此，各大王朝和平相处，发展迅速，向神州四方各处扩展地盘。同时每年都给天庭上供，寻求天庭庇护。大陆上道观、佛庙林立，修行界也欣欣向荣，浮现出无数天才强者。
那个时期，是人类最强悍的时期！
“当时的人族活动面积远比现在更广！不论是北海、南海、西荒、东林……都有人类居住！大芜，在当年被称作大芜王朝，原本就是人类的土地！”
左诗猜道：“我懂了，之后是不是天帝陨落，天庭分崩离析了？”
“没错！”墨清雅点点头，肯定道，“但这也是没法的事情，修行者虽强，但寿元终究也有极限！天帝也不例外！他死后，位置便由他后人继承！可是继任者们一代不如一代，最终，天帝压不住三清九曜这些强者，天庭自然也就消亡了！”
而天庭消亡，当世的各大强者却没有亡！他们还活着！
五方大帝本就是天帝分封下来，负责镇守妖魔的当世顶尖大修。天庭消亡后，除却当时的南岳大帝以外，其余四位大帝各自创宗立派，形成了第一代的四大天宗。
天宗为何有个天字？便因此而来。
而三清九曜本来位于天庭权利中枢，天庭消亡时为了争夺权利和财富，自己内部也打得厉害，最后只活下来寥寥数人，回到神州后便加入了王朝，继续争夺天下。
本来天帝在时，各王朝至少明面上不能有大修，便保证了天庭能够彻底把控凡人。
天庭一经消亡，这条规则作废，也就让人间王朝有了和天宗们平起平坐的资格。
“第一代天宗分别为大雷音寺、蜀山剑宗、蓬莱仙宗、天魔宗！后来蜀山剑宗与天魔宗不合，开战后双双覆灭，后世有修士得了传承，分别又建立了现在的离山剑宗和魔教！当然，魔教已经完全背离了当时的天魔宗创立宗旨，算不上天宗了！”
天魔宗虽然占了一个魔字，但门内传授的却不是什么害人的邪门修法，而是另辟蹊径，自成一派的玄门手段。
天魔宗门人各个性格怪异，行事逻辑自成一派，从来不和其它门派往来，但是往往实力强横，少有人是它们对手。为了彰显自己的独特，便给自己带了个魔字。
而蜀山盛产剑修，也是一群脑子不会拐弯的货色。
双方开始只是些小矛盾，后来越闹越大，渐渐变成了全面战争。
打来打去，最后都没落下好处，一起灭了门。
“大雷音寺延续了近千年，过去、未来、现在三位佛祖内讧，又轰轰烈烈打了一场，变成小雷音寺！倒是蓬莱仙宗一直稳稳当当延续到今天，为如今的天宗之首。”
“在小雷音寺成立后不久，神州各地失去天庭压制，妖魔横生，人族的大片土地反过来被妖魔给占据……”
人能够修行，动物化形的妖当然也能。
人族各大天宗内斗，高层战力屡屡折损，几个王朝有了三清九曜这样的顶级大修，也是野心勃勃，彼此之间征伐不断。而就趁着这股良机，曾经被压制了几百年的妖魔们却联起手来，给了人族一记狠的！
若论综合实力，即使当时人族处于最弱时期，也远比妖魔们更强。
但偏偏人族内斗的厉害，妖魔们联手攻打南方，其余四方只顾着看乐子，却从没想过帮手。等他们灭了南方各王朝，又打上小雷音寺，把老燃灯的头砍了当球踢，其余天宗还跟着拍手叫好……
而等到妖魔势力越来越大，神州四方烽烟四起时，各大天宗、王朝才回过味来——万一自己也被灭了，怎么办？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当年人族各大天宗也是人才辈出，偏偏就没人想到这点。”墨清雅问道。
左诗听到此处想要附和，却想起地球上的历史，不由得摇头道：“聪明人固然多，但天宗、王朝之间仇恨堆积，立场大过了天，就算有人看明白了局势也开不了口，开了口，反而成了众矢之的。唯有等妖魔们杀够了，人类对妖魔的仇恨大过了曾经王朝、天宗之间的仇恨，矛盾发生了转移，这时开口才有用处。”
墨清雅没想到左诗居然想得如此清楚，赞许道：“是！你说得没错！”又徐徐讲了下去。
她说话声音好听，思路清晰，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讲得清清楚楚。而左诗就和听童话故事一样安静听着，躺在她怀里，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跟着，就是兽人们的故事了。
人和人，生下的是人。
那么，动物化形的妖与人，生下的是什么？
便是如今的兽人了。
天庭在时，大妖被压制不敢出世，就是生育有后代也难以繁衍。后来大妖得势时，兽人们越生越多，也渐渐形成自己的王朝。
在这么下去，人族或有覆灭之危。
看见兽人越来越多，终于回过味来的人族在蓬莱岛牵头下联合起来，与妖魔们大战一场。最终人族虽然获胜，却也损失惨重。
小雷音寺等数个天宗彻底覆灭，后来佛道便在修行界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悬空寺诞生才填补了这个空缺。
而大妖们死得死，逃得逃，带着自己各部的兽人遁入深山、神州边境与几个天然洞天内，再也没敢出来。
南岭将神州南部与大芜隔开，成了天然的屏障。
自此，以南岭十万大山为界，人妖两隔。人知道妖在那头，妖也知道人在这头，却彼此之间从不联系，似乎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现在，墨清雅与左诗，便跟随小赤鱬穿越了十万大山，来到了这片兽人们生活的蛮荒之地。
也是千年来神州南部修士们绝不愿踏足的禁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