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回魂回想夜(上)

作者:Raincht 更新时间:2024/11/20 13:01:29 字数:17591

六月七日上午,布兰卡端了盆清水回到房间,见弗雷德已经醒来,连忙过去查看情况。

“太好了,我去告诉他们!”她还没迈开腿,就被对方一把拽了回来。

“弗雷德先生?”

弗雷德缓缓说道:“跟我说说你的事。”

“对不起...”她收起欢欣的面容,开始整理思绪。

“我出生在美卡特西南伯爵领下的村庄...”

受时局影响,伯爵提高了各个村庄的赋税,还强行征募了一些青年男性作为军队劳力,致使部分家庭农务繁重,村民自然有所怨言。

不过村民也注意到,近来持有领地旗帜的小队越来越多,他们通常在道路、村庄外围以及山麓外沿巡逻,偶尔驻扎在村庄里外,向村庄索取粮食。但总的来说,只要不发生战争,日子还是能正常过的,而且强盗、山贼出现的频率明显低于以往。

毕竟只是有限巡逻,无法做到随时随地,就在某天,村庄来了一大群不明人士,他们要求所有村民集合,还特别叮嘱六岁以上的孩童必须到场,不然就焚毁田地与房屋。村长花了不少时间,把在外劳作或闲逛的人全部唤回。

外来人士开始向村民讲述各式各样的理念,然而村里人均文盲,听不懂混有过多特定词汇的语句,有孩童时不时就词汇发问,会收到他们的耐心解答。他们当晚就离开了村庄,说还会再来。

部分村民讨论后认为,他们应该是想造反,故而没当回事,各自回了家。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再次来到村庄,询问村长是否愿意合作。村长召来了部分村民现场讨论,给出的理由各式各样,简而言之就是拒绝合作。

“我们不会跟可疑的人合作。”

“你们只是想让村民白白送命!”

“如果领主不是好东西,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一上来就威胁我们!”

为首者感到恼火,但还是有所克制地回道:“你们想做奴隶的话可以自便——回答我!你们想做一个苟且偷生的奴隶吗?”

“我们是自由农,不是什么奴隶!”

“笑话,用权贵的赐予来张显身份——你们只配做奴隶!”

这时有脾气不好的村民直接动手,可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控制了场面。

为首者又说道:“毕竟不能对没读过书的人要求太多,我可以做出让步——把农产物与工具交由我们分配,至少可以保证你们人人有饭吃,如果村庄物资出现短缺,我们还会从别地调配粮食支援。”

他还补充道:“但你们不能给伯爵上税,这种让步是底线——我们还会再来。”

不明人士的二度到来,使得村庄氛围发生了变化,时不时有关系好的村民私下讨论这个问题。

“要不还是上报吧?”

“可他们没动手,而且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一名脾气暴躁的村民说道:“这帮混蛋就没把咱们当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他不也是伯爵?”

“就是,他跟伯爵也没什么区别——天无二日,如果有那只能是圣胡安,他算老几?”

讨论多以抨击为主,不过对方开出的条件确也让部分村民有所动摇。

“他们是外来者?”弗雷德问道。

布兰卡回道:“准确来说是其他地方的村民,有外来者参与其中。”

“后来我还听说,他们公开宣称圣胡安是什么——什么余孽?不应该被膜拜。”

“封建余孽。”弗雷德又感觉部分词汇涌入脑海,顺口说了出来。

“对!好像是这个词,而在那之后,美卡特人群情激愤,原本追随外来者的部分群体也开始反抗,导致了还在酝酿中的暴动终结。”

“但...这跟我的故乡没什么关系。”

不明人士离开后,村民并未上报给伯爵,也没打算接受合作,可一次又一次的讨论却让内部产生裂痕,以至于对方三度入场时,已无法集中力量对外。

“你们想好了吗?”为首者再次来到村庄,却只收到一系列辱骂。

“臣服于特权就是背叛人民,背叛美卡特本身——所以说,你们只配做奴隶。”

他留下这句话就下令清剿所谓的人民叛徒,抵抗者无一例外、全部死亡。

“但他们的队伍纪律严明,不像是一般的匪徒,甚至比伯爵军队还好——当时的我逃回家锁上门,没有受到刁难。”布兰卡说道。

“据说他们后来遭遇了巡逻小队,一连歼灭好几支,害怕引起更多注意才匆匆离开。”

“即使外面没了动静,我也不敢出门,一直躲到晚上,不见父母回家才出门去找。”

“结果...结果他们已经遇害,”说到这里,她的眼里泛起泪花,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村庄到处是哭泣的幸存者与他们亲人的尸体...”

弗雷德轻拍她的肩膀,不做言语。

过了几天,外来人士派少量人来收取粮食与物资,只留下了一部分。剩下的村民多是老幼妇孺不敢抵抗,被迫参与他们的体系,不过有人开始耕耘无主田地,侵占无主房屋,布兰卡也在这时期被赶出家门。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况且他们个人能占据的田地有限,我之后被一家意外失去孩子的村民收养。”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沙海来了。”

沙海以同样的方式集结村民,不过直接表明是为了猎杀外来者,希望村里人提供情报或者加入他们。本着试试看的态度,部分村民在说服了侵占资源者的情况下,要求沙海留下,毕竟村民不清楚所谓的外来者什么时候会来。

于是乎,沙海成员化作农民,住在无主的屋子里,平时耕作田地或侦查周边,等待目标出现。几个月后,负责转运粮食的车队再次出现,他们在村庄内部伏杀了车队,并从来者口中得知,这次的目标规模庞大,构成也很复杂,难以通过谋杀解决问题。

沙海小队转而就地招募成员,打算回到营地重新商讨计划。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女孩站了出来。

“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勇敢的时候了,等到了营地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营地聚集了大量受外来者战略波及的普通人,他们每天按照要求进行高强度训练,其中不乏女性,布兰卡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不至于挨饿,但瘦弱的布兰卡经受不住这种训练,于是被赶去做杂役,时不时受到烂酒品、暴脾气或坏心眼的人欺负。

直到某天,几名分队长前来接收新成员时,其中一人见她乖巧听话还颇有姿色,就向负责人提出收养请求,一番争论后成功把她带回驻地。

弗雷德问道:“是几天前的那个人么?”

“是,但我接到的命令是——尽可能取得你的信任。”

他又问道:“计划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们出现在圣胡安广场之时,就有事先潜伏的成员布局——你我相遇时见到的四人,风铃花也是由他们精心挑选的人送出。”

他感到一阵恼火,尽管蒂帕露有过提醒,自己还是着了道。

“先说你的事吧——你到新据点之后的事。”

布兰卡被收养后,过上了一段备受呵护的日子,但渐渐的,身边之人因任务损耗而发生变化,分队长也不再关注她。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相当部分的成员不过受仇恨驱使才得以坚持,组织内部的关系本来就说不上好。

于是乎,在分队长归来的一天夜里,她向对方表示想帮忙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的想法,得到的回复是像家人般照看与陪伴。

这个过程不怎么顺利,但长此以往地坚持,使得成员们改变了对她的看法。然而沙海的任务损耗一直居高不下,身边的人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如分队长这般存活至今的常规战力少之又少,不过他的性格越来越暴躁,以至于后来的尝试受到挫败。

布兰卡理解现状,却又不知如何改变,只得重复过去的行为,但多了辱骂与唾弃——在沙海与各方打压下,无能的外来者很难活到今天,剩下的几乎是百里挑一的刺头。

“没人指望你能成为嗜血的女杀手,你也做不到,但你比她们都要漂亮,这是巨大的优势,而你却视若无物。”

分队长说过这么一句话,受到启示的布兰卡提出参与任务。分队长没让她接受仪态之类的训练,转而调教最适合她的扮演——美丽而懦弱的无助少女。

而这之后,布兰卡成功完成几起暗杀行动,好在协助成员相对强力,使她在不受侵害的情况下达成目标。

布兰卡开始成长,也变得更加怯弱,她意识到沙海的目标不止是外来者,而自己迟早会落入猎物用于反制的圈套。至于身边的人,早已不再是当年那批给予关照,就会在未来回以好感的人,沙海的组织结构已复杂许多。

她还学会了推脱任务,学会了试探同僚,发现他们确如自己所想,不过认为自己是好用的花瓶,帮助他们就会好言以对,反之则是冷待,但自己又偏偏害怕失去,害怕不再有人关注——她在矛盾中迎来了最后一次任务。

“我对弗雷德先生的印象很好,你的好意不是虚情假意。”

弗雷德冷声应道:“所以你就骗了我?”

“不是——”她神情激动,可很快就黯然,“对不起,确实和我脱不了关系,但请相信,相信...”

她如鲠在喉,没能说下去。

弗雷德不再注视她,转而看向墙壁说道:“我打算把你的话转述给老东家,她应该很擅长甄别女人。”

“请不要告诉她!”一股畏惧感涌上心头。

“我需要一个理由。”

“因为她——她的部下,一定会杀了我,我想活下去...”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想告诉他们又是为何?”

弗雷德收到的回应是沉默,故而翻身下床,伤口仍有痛感,但不多。

“在这里等我。”

布兰卡以为他想去转述,情急之下不慎崴脚,跌倒在地,可对方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向门外,不过他在身影消失前说了句记得锁门。

“是我,弗雷德。”他对开门的凯洛斯点点头,然后才进入房间。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

“我可能没预想的那么脆弱,甚至能直接跳上三层楼的屋顶。”

蒂帕露笑道:“我开始想象,你原本是一位传奇冒险家,在一场伟大征途中不幸失去记忆,会在找回记忆后重新踏上征途...”

不过她很快就打断自己的闲话,转而说起另一段闲话:“这女人如何——是你喜欢的类型么?”

“没有如何——话说那人是谁?救我的人。”

“代号游隼,我最得力的部下——你想见见他么?”对方点头回应,“如果敲门没收到回应,你就只能去外面碰碰运气。”

“谢谢。”弗雷德离开了房间。

在他离开之后,蒂帕露对凯洛斯说道:“看来我们的酒神先生不喜欢她,而且心情不好。”

“我也不喜欢她。”

“你的看法是?”

“虚伪——浑身散发着谎言的气息。”

“从谎言的角度来看,你认为我如何?”蒂帕露饶有兴趣地走到他身边。

见对方迟迟不肯回答,她冷声催促道:“快说。”

凯洛斯咳了声回道:“造作是一种鱼钩,聪慧如小姐能很好地利用这种工具。”

“现在的你很势利,谁教的?”

“小姐知道过去的我性格直率,担任侍从后才有所转变——所以是你教的。”

弗雷德敲响游隼的房门,多次表明身份,然而屋内并无回应,只好独自出门散心,顺便碰碰运气。

直到远离城镇,观察良久的游隼出现在他面前。

来者拥有一副不太自然的老人面孔,头顶散乱的棕黄长发(实为灰寸发,平时都戴假发),身穿土黄色斗篷,而他的腰带比凯洛斯身上的更为复杂。

“我想知道你为何收留一个打算加害你的人。”对方首先提问。

“你知道她是沙海成员?”

“是,至少事发当时我听得一清二楚。”

“但你的判断超前了。”

游隼叹了口气回道:“管好你的人,她终究有一个杀手身份,倘若她对蒂帕露小姐造成威胁,我必取她性命。”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不过被弗雷德叫住。

“且慢——我还有事想说。”

见对方却步,他郑重说道:“感谢你施以援手,救下我的性命。”

“不必道谢,我想救的不是你。”

“无论如何,这也是事实——如果有需要,我会尽力而为。”

游隼思考了好一阵,再三犹豫下,还是说出了口。

“你现在就可以回报,我也想请你这样做。不久前,我与一名朋友意外失联,想请你单独行动时打听情况。”

“不能告知蒂帕露吗?她似乎擅长交际,处理这种事应该比我在行。”

游隼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这名朋友银发红瞳,与蒂帕露小姐的面容七、八分相似,语调较为傲慢,不太容易与人亲近。”

“银发红瞳很常见吗?”

“不怎么常见,但也说不上稀有。”

“我答应你。”

“如果有消息,不用确认真假,请在平时夜间来找我,然后以这种方式敲门...”

“拜托了,”游隼神情严肃,“这名朋友对我相当重要...”

(2)二人分别之后,弗雷德在附近村庄打听消息,一无所获回到了旅馆。他暂时没想好如何处置布兰卡,所以暂时留在身边,而目前缺乏情报,想来蒂帕露不会与沙海为敌。

次日,一行人离开旅馆,沿路向东北,打算通过港口前往北方。虽然在美卡特期间获取的信息不少,但缺乏直接性的线索,蒂帕露认为可以从与魔王相关的地方入手。

当天夜里,一行人进入西南领伯爵在克里斯-利提亚的飞地,遇上一队日常巡逻的人马。

美卡特联盟成立至今,肢解了原四大伯爵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因外来者解体,还有一个是王室本身),克里斯-利提亚伯国加入联盟,而西南领从王国独立,但还是与王室及部分反联盟的城市保持密切联系。

“又来...”蒂帕露见巡逻队越来越近,不免皱起眉头。

弗雷德问道:“这次怎么处理?总不能每次都到时候再说。”

“不情愿的话,你可以威胁他们配合,反正我们离目的地还远。”

“好吧,先看看情况。”

十几名士兵停在队伍前,指挥官骑马绕了几圈,观察这帮来路不明的人。他勒住马想要说话时,却发现身边冷不丁出现一个斗篷人,以至于马儿受到惊吓,差点把他摔出去。

“从哪儿冒出来的?”

惊讶之语一出,士兵们纷纷拔出佩剑,戒备凭空出现的老人。虽然是个老人,但他表情凶恶,毫不掩饰奔腾的杀意。

“我跟你们一起走。”老人只简单说了一句话,就让指挥官直冒冷汗。

对方咽下刚才的话,咬了咬牙几度偏头,而后回道:“最近这一带有叛军流窜,可以跟我去安全的地方——我们正打算回去交接工作,碰巧遇上各位。”

蒂帕露在游隼耳边说了几句,他于是回道:“带路。”

巡逻队把他们带至驻地所在的城镇,并约定第二天前往伯国首府。

“不是——你怎么想的?”弗雷德就主动入瓮一事发出疑问。

“离开之前,再多了解一下美卡特也没什么坏处。”

“你以前也这样?”弗雷德见她不说话,又看向另外两人。

“先生,因为有你在。”凯洛斯附耳说道。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

“算了,你最好不要是个投机者。”看来自己对她的理解只是一种表象,事已至此,只好作罢。

第二天,他们坐上马车,花了几天时间来到所谓的首府,可弗雷德下车才发现,这里是监狱地界。

尽管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现在的他还是感到莫名,于是乎,进入监狱内部的路上一直与蒂帕露低声讨论。

“犯人禁止密切交流!”大嗓门的狱卒打断了对话。

她不断拉扯衣角,小声说道:“你可以随意点,越随意越好。”

听罢,弗雷德猛地转头,狠狠瞪了狱卒一眼,而后继续与她交流。

一行人来到监禁区,狱卒打算开五个房间分别关押,但弗雷德表示拒绝,要求五人一间。

眼见就要发生冲突,年老的狱卒解释道:“监狱有明确规定,除非有令不得集中收押同批次的犯人。”

然而弗雷德始终坚持集中关押。

他此时有些纳闷,从交接到收押以来,己方没有收到过任何指令,甚至狱长也不出面走流程,而这帮人比起犯人,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一番争论后,弗雷德终于松口,要求只开两间,布兰卡以外的三人共住一间。

老狱卒以上报为由,缓和了双方争执,正当他来到狱长所在,却见对方愁眉苦脸、来回踱步。

“怎么说——长官?你都不出来看看情况的?”

“什么怎么说?我知道情况——不对,”他立马改口,“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伯爵想做什么?但没理由送来监狱才对...”

“去去去——我怎么知道?你先正常收押。”

老狱卒回到监禁区,准备按五人两间的模式关押,但游隼又提出别的意见。

“我要单独一间。”

其他几个狱卒憋了一肚子火,正打算发泄时被老狱卒拦下,他们只得照做,收缴完行李、武备后摔门上锁。

房间主体是加固石墙,铁门上有可开合的栅栏式小窗,内壁高处开有长条通风口,屋内放有一张小木板床和一个木桶,至于牢饭——蔬菜汤一碗和干薄玉米饼几张。

弗雷德仍在想蒂帕露到底什么思路,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她莫不是在库尔达佩克受到刺激,智力水平有所下降。

“弗雷德先生。”布兰卡喊道。

“怎么了?”可对方只摇了摇头,他想了想,问起别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离开?”

“因为我!我...”她依旧不敢把话说完,生怕招来更多的怀疑与厌恶。

“弗雷德先生,感谢你没把我的事告诉那位——那位老东家。”

“她叫蒂帕露。”

“嗯,谢谢...”布兰卡神色黯然,不再言语。

当晚,蒂帕露见有段时间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故而大声喧哗,与第一个赶来的狱卒发生冲突。

“给我搞点酒来——小混蛋。”

“闭嘴!这里是监狱,你是什么东西?”

“没人教过你要对待客人有礼貌么?”

“客人?里面的尿桶拿去随便喝——该死的酒鬼!”

蒂帕露开始以轻佻的语气反复辱骂对方。

“不知好歹的**——看大爷我不把你打得满地乱爬!”

这名狱卒刚才赌骰子输了心情不好,还被一众人起哄过来查看情况,而在这时,怒不可遏的他迫切想要发泄,开锁后一脚踹开门,提刀进入里面。

“**,现在怎么不叫了?”他见对方畏畏缩缩,阴笑着逼近。

“刚才不是很嚣张么?”狱卒细细打量起这个女人,注意力愈发集中,“哟——长得还挺漂亮,想必叫起来也很好听...”

猫在外墙角的凯洛斯见有机可趁,迅速上前擒住他的右手,拉直的同时膝击大臂,而后夺走武器扔到地面。

疼痛方从口出,身体又遭转向,面门随即中拳,过大的力道使得后脑经受墙壁的二次伤害,尚不到结束之际,受牵引的身体快速前倾,导致腹部遭受多次膝击。

此时的狱卒已头晕眼花,无力反抗,在呼喊中被折磨了半分钟才得以解脱,凯洛斯于是留下钥匙,把他扔了出去掩上狱门。

然而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直接引来还在赌博的值夜狱卒。其中一人踹开门准备进里面,却见冷不丁的短刀袭来,迫使他极限后闪,险些负伤。

“里面的人听好了,你们违反监狱规定,故意伤害执勤人员,现在交出一切作案工具,可以延后处置。”

一个女声以哭腔回道:“刚才请他送点酒来,他不听也就罢了,还想侵犯我...”

“这里不是酒馆,想喝酒可以用劳动或金钱交换。”

“不是——你跟囚犯废什么屁话?”一名脾气不好的狱卒推开他,自己代话,“再不交出武器,就把你这**轮了——嗯?”

忽闻一声巨大震响,只见隔间铁门的碎块撞向墙面,他转眼就被掐住脖子提了起来,身上时不时有燥热的风感。

“你干什么?”其他狱卒提刀警惕,早先交接时就听说来了一帮砸场子的人,当时还不信,现在着实令人难堪。

老人冷声说道:“带我去见伯爵。”

凯洛斯也持刀出门,一同威胁狱卒,而蒂帕露看着外面的碎铁块陷入沉思。

“把他放下!我去上报。”

事情暂告一段落,游隼与外围值守前往伯爵所在,平时跋扈惯了的狱卒在得到犯人同意后收缴了武器,不再过问这群不速之客。

“小姐,有什么发现吗?”他见蒂帕露时不时敲打铁门,故而发出疑问——当然,他也注意到过于异常的情况,至少对他们二人来说不应如此。

“蒂帕露,没事吧?”隔间传来弗雷德关切的声音。

“没事。”她当时就感觉不对劲,现在证实了这种猜想,但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游隼不介意暴露魔导身份,所以带值守顺风而行,快速抵达目的地。

“你终于来了。”一名中老年男性靠在椅子上。

“你似乎不太懂规矩。”游隼有所不满。

伯爵前倾了身体,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敲打桌面,正在思考什么问题。

“无论如何,你是来做交易的,而不是责难。”他的声音平稳有气,与面部不尽相同。

“你哪来的底气跟我这样说话?在跟一个从业二十多年的职业杀手面对面时。”

“游隼——”伯爵立起手指晃了晃,“我当时就在想是不是你,还记得吗...”

“废话少说,你的目标是谁?”

“不——我非得说完这件事,在我看来很重要,也很异常。”

伯爵起身踱步,继续说道:“当年我有一个叛逆的兄弟逃到翠鸣山公国,公国接受委托除掉了他,还送来了尸身,我听说是由你负责执行计划——擅于伪装的假老人。”

“可就在前段时间,我从东部通道归来的一名生还者口中得知,我的兄弟尚在人世,还打算回来寻仇。”

“所以你怀疑我当时的任务失败了?”游隼问道。

“不不不,你作为杀手的名声在美卡特也广为流传,不满的人通常不满于你的魔导身份,但也没人规定魔导不能自甘堕落沦为杀手。”

“而且他的尸体是由我亲自带人处理,不可能出现差错。”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伯爵摆了摆手说道:“我不过是在讲述一件怪异的事,因为暗线收到了来自公国的风言风语——这次的目标是一名地主和他的协力者。”

“嗯?你的领地上何以出现地主这种怪胎?”

“事情很复杂,反正和外来者脱不了关系,毕竟我从十几年前与他们敌对至今。”

“这样吧,”他叫来一名携带地图的官员,“你和他对接信息。”

“你真是年老昏聩了——十枚科特尔(3g/枚,85%含金量)、放人,顺便让你手下的小杂碎老实点,如果想断手断脚可以排队找我。”

游隼当即出发,黎明时分来到第一处标记点,这里是座石质堡垒,与西部边境的前哨有相似之处,不过地处丘陵,设计师依照地形增加了额外工事。

通过这里继续深入就是美卡特东南山地,有矿镇、伐木场、采石场设立在此区域,现在看来,这里也是部分外来者势力的藏身之所。

游隼绕过前哨,径直站到墙体上喊话:“叫你们首领出来。”

“混蛋——你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堡垒内外的士兵都开始警惕起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然而对方没有听从,还拿起了射击武器。

“我再给一分钟的时间,叫首领出来或者一起死。”

箭矢上弦,弓弩拉开,他也准备好履行诺言。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叫停了双方,而他身后是一名小跑状态的像是指挥官的人。

游隼确认身份后回答了他的问题:“收钱买命。”

“天杀的赏金猎人,没有道德的野兽!但我们人多——不怕他。”有士兵开始发泄情绪。

指挥官制止了他们,对来者说道:“这里人多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们单挑如何?无论胜负都可以避免无辜者卷入。”

“我赶时间。”漫不经心的话语一出,身随风刃的魔导顷刻了结目标,随后赶往下一个地点,只留下陷入慌乱的堡垒。

游隼在天亮前完成了委托,回城路上发现携带火炮的军队正在向堡垒推进。

“五名目标已死,你的军队或许就快入场——放人。”

伯爵把钱袋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系带,里面装有足足三百六十枚大额银币。

“这里是两倍科特尔,你拆了一道铁门扣两枚,这是剩下的。”

游隼冷声回道:“我叫你放人。”

“在坐一会儿吧,我哪儿也不去。”

直到当天下午,伯爵收到攻克前线的消息后,才命令信使与他一同前往监狱。几乎同一时间,昨晚伤筋动骨的狱卒踉踉跄跄来到监狱报道。

“你不好好躺着干啥来了?”次级管理人员问道。

“这不是——还没到交接的时间。”

“知道工伤怎么报不?”

“我入职的时候,你教过我。”

“明天一早去走个流程、拿点赔偿,以后不用来了。”

狱卒顿感晴天霹雳,生怕这份闲职报销,连忙追问具体情况。

管理员站了起来,指着他小声说道:“无犯罪登记、无正常交接、身份不明,就这种假囚犯你也敢去挑衅?”

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提高了很多。

“可是那女人先挑衅的...”狱卒听完手足无措,委屈透露实情。

“小伙子,日子不是这种混法,回家去吧。”

(3)“蒂帕露小姐,我们该离开了。”游隼进入未锁门的押解室,本想直接拽走蒂帕露,但当看见她的笑容时,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行人坐上两辆马车,士兵会将他们护送至距离最近的中部城市。

“伯爵的性格如何?”蒂帕露问道。

“一个没礼貌的实在人,基本诚信还是有的——给。”

“感觉你心情不好,要不要说给我听听?”她大致点了一遍钱币数量后交给凯洛斯,坐到了对向者的身边。

“没什么——嗯?”他见对方斜倚身子,脸靠得很近,故而挪远了位置。

“你们一个个的,根本藏不住情绪,却又不愿说出来。”蒂帕露叹了口气,正回身去。

“答应我——心情不好时,也不要试图做傻事,好吗?”

“我答应你,蒂帕露小姐...”

抵达城市后,照常五人三间房,不过游隼请了几天假,说是要转换心情。弗雷德则带上布兰卡到处闲逛,说是带,实际上是布兰卡找各种听上去比较靠谱的理由跟着一起,不过她在打听消息这块比较卖力——通过她最擅长的单一扮演。

这之后过了几天,愁眉不展的弗雷德来到蒂帕露的房间。

“今晚能改善伙食了,我与店里交过定金,让他们去找城里最好的非私人厨师,等他回来就可以去吃饭了。”人还没见着,她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他给的钱够用吗?”

“绰绰有余,我按五人份点的,又不是宴会。”蒂帕露见他皱眉,以为他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她又挥舞起一条缀有数颗小宝石的项链,然后说道:“你看。”

“我们的旅费还...”弗雷德感觉这话不太合适,毕竟旅费都是她在担负,所以立马改口,“你戴上应该很好看。”

“这是一位小少爷送的见面礼,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我好像没有饰品。”

“唔...”他实在想象不了一名没有饰品的贵族小姐,不过初次见面时,她身上确实没有任何饰品,而且衣着也较为朴素。

“等换个地方,我就把它卖了。”

弗雷德想起她说过圣胡安的物价不高,虽没听说这里的物价如何,但想来不会差太多,不免感到莫名,于是小声问道:“你以前有的饰品,不会也卖了吧?”

“不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收到过饰品,家兄也没送过,他似乎不喜欢饰品,也没怎么戴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饰品礼物。”

“所以你直接给它卖了,不是辜负别人的心意?”

“若他当真有心意,确实只有辜负了,旅费对我们更重要,只不过——”她起先的语调些微少女,现在恢复成平时的状态,还有些轻佻,“那位小少爷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呢,过于单纯的性格对事业不好。”

“如果想当朋友,我说不定会好好对待他的心意,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摇了摇头,转至一旁。

弗雷德见她趋于平常,心情缓和不少,但她似乎过于现实了。

“建议你取消订餐,以后再说——我先回去休息了。”

“会赔偿一笔违约金的——对了,”蒂帕露刚想问他进门时愁眉苦脸的什么情况,结果一回头人不见了,“人呢?”

凯洛斯锁好屋门回道:“小姐,弗雷德先生回去休息了。”

“你说了与没说一样。”

“不——我亲眼看见他们二人进入房间。”

“行吧,下次你可以顺便问我想知道的事——反正你们都在门边,我又不会凭空消失。”

“小姐,我只负责你的安全与起居,对他人的心事不感兴趣。”

弗雷德回到房间,心里想着游隼的事,闷声坐了一会儿。他前几天打听到疑似可靠的消息,转达之后,对方就匆匆出门至今未归——已经三天了还没回来,超过了约定的请假期限。

“弗雷德先生...”

见布兰卡一脸关切,他想了想决定告知情况,毕竟对方是美卡特人,而当时打听到这个消息时没跟自己在一起。

“他几天没回来了,可能去了回魂谷,你有什么想法?”

“回魂...”布兰卡听到这个词,一脸愕然,很快就转变为担忧。

弗雷德轻拍她的肩膀,等她冷静之后,说了这样一则传闻。

从陆上连接北方与美卡特的只有翠鸣山区域的两条通道,其一在西,为高地部族长期占据;其二在东,为邻近悬崖的山间商路,正是当年北方诸国入侵时的道路。

如上所述,这里本是一条人为开辟、维护的商路,山中缺乏野兽、少有盗匪,行路时远比西侧地界安全,特别适合小货商队、邻近者以及穷人。

可就在近二十年前,德伦格林尔与美卡特两国屡次收到商队事故的报告,据生还者描述,通道区域出现不少死而复生者,不过经专业医生的观察与鉴定,这些人患有精神疾病,所以南北当局不怎么在意,可在这之后,东部通道在民间得到回魂谷的名号。

初次事件后没过多久,美卡特王国与联盟都爆发了大规模游行,因有人以恶魔复苏为噱头煽动群众。当局双方迫于无奈,宣布成立联合调查组(同时进入,分开调查,统合情报)。然而第一次的调查没有直接结果,只是发现悬崖下的北部区域似乎出现了湖泊。

联盟与王国方面致信德伦格林尔,希望对方能从北侧出发调查,不过对方没有正面回应。为此,联盟方面出于某种目的,还公开抨击过他们。

二者后来招募了一批探险队,在悬崖下进行第二次调查,结果探险队集体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联盟与王国就此事重新与北方沟通,因为德伦格林尔一侧的悬崖坡度相对平缓,对方这次没有回避问题,但事后给出的回执是调查组无一生还。

随着商队失事报告增多,南北当局受到的指责也越发强烈,可指责无济于事,三方手里暂无可动用的魔导,招募探险队的新公告也无人响应。倒是有人愿意赴死为家人留下一笔招募金,却因为能力不足为当局否决。

疑案空悬至今,渐渐地,不再有人敢于进入或接近那里,也就导致南北沟通完全依赖于海上路线,除非你想担负高地部族杀人越货亦或奴役的风险。

“沙海也告知过下属成员,如果需要经过回魂谷周边,因绕路导致任务失败者不负责任。”

“不行——我得去找他。”弗雷德旋即起身走向门边,但很快又回头走向窗边。

“弗雷德先生,你知道回魂谷怎么去吗?”

“我可以边找边问。”

“请带上我一起!”

弗雷德转头回道:“你说你生性怯弱,我也相信,为什么要跟我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因为...”布兰卡本想直接表述心中所想,可认为这样不行,换了一种说法,“如果游隼无事归来,见我独自呆在这里,可能会杀了我——但我希望他能平安。”

“就为了避免这种可能,你宁愿去一个更加危险的地方?即便我不一定会保护你,也不一定能保护你。”

见对方眼神的逐渐坚定,他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那里有不可测之物,冲着你来的,还没人会保护你,你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吗?”

“不会。”布兰卡神情坚定。

“抓稳了!”弗雷德抱起她跳出窗外,一边向北门移动,一边问路人是否见过一名老人。

两人即将抵达城门时,弗雷德突然停下,脑海中回想各种与游隼相关的事情——他跟蒂帕露对话时的态度,他向自己寻求报答时的态度。

“难道...”他有了一种出于感观的推测,再三思考下,决定返回旅馆对蒂帕露说明。

“蒂帕露,我有不好的预感——关于游隼的。”弗雷德的面容很是沉重。

此时的她静坐在椅子上回道:“事实上,我与凯洛斯尝试以惯用的方式联系他,但时间还不够长,没有收到结果。”

“他确实有几天没回来了,但我想说的是...”

“你的想法大概与我相同。”她打断了对方,同时皱起眉头。

“如果推测成立,他对于你我而言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你...”弗雷德加快了语速。

“他可能去了回魂谷,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我希望你能一起行动——如果他在回魂谷出了问题,说不定只有你能救他。”

“我们走。”她没有任何犹豫,以至今最快的速度来到前台,“立即让厨房停止订单,违约金等我回来再说!”

四人于第二天来到数百公里外的回魂谷外围,有人走不动的时候,弗雷德就以弹跳能力反复搬运,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所需时间。

通道外围原本有人群散居地,事件后荒废至今,他们在区域内醒目的地方发现几块倒地的木牌,上面有字迹,不知出自何人之手,而内容与行距完全相同,蒂帕露于是问及详情。

“内有集合体、亡灵、骷髅,情者慎入。”木牌上写的是美卡特文字,而弗雷德确实能够分辨。

他还补充道:“不是印刷、镌刻、手写其中任一,木牌不一定出自人手。”

“情者是什么意思——深情的人吗?”布兰卡对此抱有疑问。

队伍继续前进的同时,弗雷德转述了布兰卡的说法,以及他个人的另一项推测,等到完全进入通道内部,还发现了一块由美卡特联盟与王国共同署名的公告石碑。

“禁止进入翠鸣山东部商路,旧贸易线路已完全移交至海洋署统辖,如有违反规定致使遇难者,王国与联盟当局概不负责。”

“看来官方已放弃追查——我们从哪里开始?”蒂帕露问道。

“先走一段看看情况。”

初夏时分,天气较为炎热,这里的感觉倒不明显,风吹过时还有凉意。由于道路长期无人清理,地面杂草丛生,倘若拨开草堆,砂土与金属或木屑的混合物随处可见。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天间多了朦胧感,灰黄的天色接连地面,让人看不清楚前路,但现在也就下午两、三点,进来的时候还天气晴好。

众人放缓了速度,几分钟后发现悬崖边挂着一个轮子,外侧是摇摇欲坠的车厢。这条道路本就在几乎锐角的绝壁之上,而另一侧是车辆无法通行的复杂坡地,马车只能走下边,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意外坠落倒也算不上稀奇。

现在不是容易起雾的时节,能见度却愈发低下,一行人因而停下脚步,弗雷德二人小步走到悬崖边观察情况——下方的景色倒是清晰不少,但除了雾气团与地表颜色外也看不清其他东西。就在这时,自底部传来的哀嚎吸引了弗雷德的注意力。

“小姐?”凯洛斯也听到哀嚎声,不过令他提高警惕的是晃动的雾气,内中疑似闪过一道阴影,而蒂帕露的目光有些呆滞。

“哥哥...”蒂帕露嘴角微张,呢喃细语,而目光锁定在雾的方向。

映入眼帘的身影与她二哥的形貌高度相仿,甚至可以说包括神态在内完全一致,涌上心头的情感催促她进入雾中,但她的思维没有受到直接影响。

正当迈出第一步时,她强迫身体后撤,甩了甩头还按住了脑袋。

他理论上是可以来到这个世界,可大概不会发生这种事,蒂帕露也不希望如此,不过因抗拒内心而产生的混乱伺机入侵,这使她头晕、乏力,站不太稳。

凯洛斯注意到这个问题,可雾中的阴影蠢蠢欲动,迫使他收回目光。

一只蛰伏雾中的骷髅见诡计无效,张开双颚扑向目标,为阻挡者过肩摔至地面,胸肋骨随之遭受践踏,裂成数截。

弗雷德听到动静,打算回到这边,不过凯洛斯让他回头。他转头就见布兰卡趴在地上,不断靠近悬崖边缘,当即把对方拉了回来。

“布兰卡...”弗雷德接连喊了几声,轻摇她的身体,不过对方目光涣散,口中之语含糊不清,等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

“你看见什么了?”

“父母——还有早期的成员,”她眼角湿润,略带哭腔,“他们都在叫我回家...”

“但你知道他们的结局。”

“我知道,可是...”她按住胸腔,“我很想再见见他们,哪怕没有意义,也不可能...但我忍不住,心好痛...”

看来所谓情者,正如大部分人一眼所见那般,而敌人会利用最朴素的情感夺取生命。

弗雷德将方块能量转化成一条细绳,绑在彼此手腕上,以期望降低类似情况发生的可能性,而正打算唤来另外两人时,却发现他们已经消失不见。

(4)片刻前,凯洛斯握住蒂帕露的右手,一边注意雾气变化,一边缓步靠近弗雷德所在,但也就走了几步,他左手的触感莫名消失了。

凯洛斯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已经看不见弗雷德二人了,而怪异的雾气却在迫近,近到一定程度时又退了回去。

“小姐!”一番呼喊下,只有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周边。

正当犹豫之际,似有若无的蒂帕露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对方步履蹒跚,似乎状态不好,也听不见他的呼喊。

雾气几乎覆盖了地面,凯洛斯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自己离悬崖多远,一旦轻率就会失足致死,可焦虑不会因故作镇定而停止生发。

熟悉的身影渐渐没入雾里,他愈发忐忑不安,只好左手持剑戒备,而右手短剑拖地,探索边缘,尽可能追赶或许伪装的存在。然而就在几分钟后,目标完全丢失,他在呼喊无果的情况下放弃了追踪。

倏尔摩擦声响、碎石滑落,从很近的距离传入耳廓,他正打算反方向移动,就被雾中的身影抓住脚踝,来者随即伸出不完整的泛黄的骷髅头。

凯洛斯注意到自己位于悬崖边缘,每当一只骷髅出现,周围的雾气就会减少几分,仿佛骷髅与雾是一体的存在,可即便如此,仍是看不清四周的环境。

他没机会多想,身边已聚集了十数只从不同地方出现的骷髅:有的从悬崖边爬上来;有的从树林里钻出来;有的或许本就埋伏在道路上。

右手短剑劈向骷髅,不仅没有砍断它的小臂,还“哐”的一声弹了回来。他只好尝试劈开手弯之间,虽未能完成目标,但成功让自己脱身,对方或出于疼痛,或出于受力反应松开了手掌。

就在此时,距离最近的骷髅微合手掌、并拢指骨,一个跨步袭向这边。

凯洛斯一脚踹翻了它,随之转腰滑步、挥剑向后,砍向另一只的颈骨,却见对方侧向扭了几下,躲开了攻击。他转而抬手踏前,刺向颅骨,击退后补了一脚。

事实证明,手上的兵器并不好用,除了击退就只能攻击相对脆弱的部位,还需要合适的机会支持,且不说这帮骷髅人根本没有痛觉,即使断过肋骨手臂,只要腿脚还在,就会重新加入战斗。

看着眼前七零八落的部件,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敌人数量好像越来越多了,但它们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贸然移动有很大的风险。

然而当下选择皆有不小的风险,他开始改变策略,试着将骷髅击向悬崖外,就这样击落了十几只。

他通常会在破解对方攻势后猛踹一脚,而用另一把剑警惕其他敌人的攻击,可对方数量众多,不可能每次都完成动作,高度集中的精神与快速的身位变换都在急剧消耗体力。

凯洛斯趁清理完这波次敌人的间隙,好好弥补了缺失的氧气,冷冽的雾气在极大程度上舒缓了滚烫的胸腔。

雾气中似乎包含一种熟悉的味道,近似于蒂帕露身上的果香味,这给他带来些许安定,也让大脑有些发昏。

持续战斗的中断使他身体发酸,可新的敌人在这之后到来,他不得不在这种状态下面对,而这波攻势的威胁度明显高于上回。

骷髅人拆下各自的肋骨当作武器,一部分向他缓缓靠近,而另一部分掷出了肋骨。

凯洛斯强迫疲惫的身躯回避来物,这投掷物不比箭矢更快,大致能够应付,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想长时间被动闪躲是不可能的,故而尝试接近其中一侧的敌人。

不过有的骷髅行进时被友军误伤,转头跟对方打了起来,这才给了凯洛斯大胆清理远程单位的机会,他挨个逼停投掷手的动作,而后砍断肋骨或手臂,如遇近战单位就以腿骨为主要目标。

清理时还是遇到了一些麻烦,部分投掷手会在他到来前折断手骨,当作短棍大肆挥舞,而他的后背也时不时受投掷物袭扰。

这批次的骷髅不如第一波轻巧,动作相对笨重,但富有力量感,甚至体重都高了不少,以至于不好把它们逼下悬崖。

凯洛斯在一次攻击中被偷袭锁住了脖颈,趁动作完成前握住对方双臂,大幅度躬背而旋身,利用骷髅的身体扫击近处单位,还借此挡下几发难以回避的投掷物。

一番鏖战之后,骷髅们几乎无法行动,可断腿者的肋骨基本都在,也就存在威胁。

精神与体力已不支持他继续战斗,于是跑上了山坡,暂时藏在一颗大树后休息,想闭眼却又不敢,只能以半蹲的姿态,保持警惕的同时伸出一条腿,以在需要时往对应的方向快速起身。

过了几分钟,凯洛斯的体力小有恢复,但疲惫与莫名的冲动正在心头对峙。理性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而感性告诉他尽快寻回蒂帕露,一道绵长的呼吸后,后者战胜了前者,不过理性提醒他——找不回蒂帕露也可能会死。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凯洛斯试图在树林里寻找标记,如果遭遇危险,他认为蒂帕露会进入最熟悉的地形,但不能对此抱有希望,毕竟事发当时不过几秒而已。

他用了不少时间,把距离较近的树都检查了一遍,可并无线索,只好继续在区域活动,在与道路平行的区域前进。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好在未受骷髅袭扰,他想等雾气消散后再回道路上,不过自己状态不好,这里的地形也不太好走。

凯洛斯每走一段路,就会呼唤蒂帕露或弗雷德,却始终不曾收到回应。就在某次呼唤时,有一个怪异的声音回应了他——像呼啸声,像破空声——是回旋中的骨制斧头向他袭来。

斧头的速度不怎么快,比不上肋骨投掷物,但两腰宽的斧面给人以直观震慑。倘若斧头没能命中目标,会在飞过头后空中停顿几秒,再度攻击目标。

他注意到斧头似乎想把自己赶到外面,却又无可奈何。他也尝试过延缓或击落它,可结果是——飞行中的斧头不受任何影响。

回到道路之间,斧头不再攻击目标,转而没入雾中,而后与高大的身影同时出现。

这是一个将近三米的大骷髅,看上去不是正常人形,极尽拼凑之感:颅骨是彼此相连的若干残缺头骨;四肢为强行叠压出的结果,因而存在不少晃动的枝杈;胸骨则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唯有骨盆形态正常,反倒是异类了。

双方对视了一会儿,大骷髅缓速转起了头,转完一周回到正面时,但见颅骨合一,空洞的眼眶中多出一个被囚禁的人。

“小姐!”凯洛斯躁动不已,几度想冲上去,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可在当前环境下,抗拒内心的行为使罪恶感高扬,使大脑渐入混沌,以至于左手短剑滑落,不自觉伸出手去。

“凯洛斯,救我...”声音是如此熟悉。

不过蒂帕露大概不会在这种情形下呼救,这是他尚能克制的重要原因。可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如虫蚁噬咬心脏一般,他终究没能按下冲动,径直冲了过去。

大骷髅见诡计得逞,抡起斧头劈向地面。

凯洛斯因本能回避危险,因罪恶感疯狂进攻敌人,不过一番交战后,对方毫发无伤,反倒是短剑崩出几个缺口。

小型骷髅群再度出现,他也逐渐清醒过来,因大骷髅动作迟缓,只在惯性作用时速度很快,且不再使用旋转飞斧,所以当下最具威胁的还是小型部分,特别是藏在暗处的投掷者。

凯洛斯以身中两根肋骨的代价铲除了小型骷髅群,但这个行动迟缓的巨人始终是个问题,只要对方还在道路上,自己就无法前进,而一旦远离它,就可能再次面对飞斧攻势。

他不慎在战斗中踩到石块,险些摔倒,于是捡起石块,发泄般地砸向大骷髅——就连石块都比现在的自己有力,居然稍微阻止了对方的步伐。

“投掷物...”他有了个想法,虽然对方的身体硬度高,但抗冲击如何呢?而商路刚好位于悬崖边,值得一试,也不得不试。

于是乎,他抱起无法行动的小骷髅,奋力扔了出去,惊喜地发现对方的抗冲击能力不行,直接退了一步半。

小骷髅也就二十来斤,当前状态下连续扔十几个不成问题。凯洛斯故技重施,一点一点把对方逼至悬崖边,可一来二去之下,手上是最后一具骷髅了,还不足以达成目标。

凯洛斯稍作思考,放下骷髅,主动站到悬崖边,引诱对方劈裂地面,然后反复这般,直到目标站上破裂面为止。

然而计策未能凑效,对方嘲讽似地晃了晃脑袋,驻足在断裂面外沿。

计策不能中止,虽然对方不如预想般行动,但至少在不经意间接近了危险位置,凯洛斯笑了起来,给出嘲讽的手势。

大骷髅竟对此有所反应,愤怒地扔出斧头,击空后插在地面。

凯洛斯回到道中,捡起了骷髅,选在它转身完成的瞬间扔了出去。

受击的大骷髅重心不稳,不自觉抬起左脚,身体也在向后倾斜,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时,却遭到对方的全力飞撞,因而坠落山崖。

解决危机的凯洛斯跪在悬崖边,大口呼吸的同时确认大骷髅是否保持下坠,心情稍稍平复后,冷不丁的肋骨刺入后背,几乎失去力气的人也迎来了坠落结局。

而在另一边,蒂帕露先前为雾气所笼罩,与众人失去了联系。雾气散开后,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熟悉的房间。

这是一个较为空旷的大房间,家具只有带帷幔的圆床,以及厚重的长方书桌套装,没有衣柜,也没有镜子与梳妆台;房间里设有单独的洗手间,通过砌砖管道接入地下;四米左右的大窗台嵌有相对透亮的全封玻璃窗,透气孔设在墙面。

毫无疑问,这里是蒂帕露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长达六、七年的光阴,学龄期的她只能在狭小的空间度过。

门框装饰与环境格格不入,上有蓝色系的繁花与银叶浮雕,这还是在自己的多番请求下才得以实现。除此之外,只剩下白色帷幔与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算得色彩。

蒂帕露走向书桌,桌面上有从不点燃的烛台,与几本厚重的拉丁语神学集。

是的,伯爵给她安排的课程只有神学,在学会读写后始终是神学,因而最擅长的就是神学——别说寻常贵族女性会学的基本舞蹈了,就连繁琐无聊的礼仪课程都没机会接触。

不过家庭教师见她天资聪慧、进步迅速,就说服伯爵开放教授政法、自然科学等课程,伯爵只同意教授基础课程,然而教师依仗与伯爵的多年交情,经常阳奉阴违地留下进阶书籍,事情败露后倒也没怎么受到苛责。

伯爵固然不许蒂帕露藏私,但也明令禁止家臣搜查她的房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默许。

家庭教师中年时仍在游学,但在老朋友的再三邀请下来到城堡担任私人教师。他认为蒂帕露是可塑之才,每次留下书籍后,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到成果,故而倾囊相授,以弥补游学中断的遗憾,虽说这是自己的选择。

久而久之,他也注意到蒂帕露的眼眸不再清澈,对自由的渴望正在侵蚀她的内心,她渐渐变得不再真诚,也不再乐于表达心愿。

蒂帕露尝试打开门,屋门不出意外的从外部上锁,与当年如出一辙,看来这里是有关回忆的幻境。她转而敲门唤来侍卫,要了一壶葡萄酒,然后回到书桌,坐在高背椅上。

不知何故,葡萄酒尝不出任何味道,甚至在入喉时少了触感,不过多了饱腹感。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幻境的时间流速飞快,她也就思考了一、两分钟,就在疑惑下迎来了晚餐。

当时给自己提供的餐品换来换去,主题从未变过:蔬菜水果拼盘、富油面包片、干酪,偶尔才有鱼肉与糖制品。始终定量的简餐保持了身材,可代价是相当有限的体力,这也是她后来暴饮偶尔暴食且喜食各种红肉的原因。

她在百无聊赖中度过了几十天,场景的更迭过于频繁也是一种折磨,好在没人就她不吃饭、不去浴室的问题上报伯爵——直到目光些许呆滞,才迎来第一位客人。

一名银发美男子进入房间,合上门朝书桌走来,脚步却是愈来愈重。蒂帕露的视线里只剩下他,毫不掩饰喜爱之情,不过那是家兄,而且自己大概能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

“蒂帕露,”男性轻轻扶起了她,“与我一同离开,你再也不用经受这种冷待了。”

她回忆当时之事,心中存有欣喜,却是微笑着摇头应道:“请回。”

“你不用担心父亲阻止,我已做好应对措施。”

“你所说的应对——就是指放弃继承权?”她的语气有些轻佻,“哥哥,你在我心里除了一点小瑕疵外近乎完美,现在却是为何,还是说如今的你保留了天真?”

男性主动撤回双手,思考无果后,跳过了这个问题:“蒂帕露,我们上次见面时做过约定,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带你离开——哪怕是放弃继承权,与家族划清界限!”

“看来这里的你并不明白,继承权才是你最大的本钱,就算是为了救我...”她的语气已经多出几分不屑,可对方充耳不闻,直接抱起自己走向门边。

蒂帕露身体向上,以他的肩膀为支撑点,凑到耳边低声说:“醒来吧——我最亲爱的哥哥,它正蚕食你的心智,而选择逃避的你,无法拯救我一分一毫...”

轻柔的话语传至心上,他一脸深情地注视蒂帕露,缓缓将她放下。

“是否觉得我很奇怪——不如想想,我到底是谁?我还是我吗?”蒂帕露说道。

“我到底...是我吗?”男性在苦闷与迷茫中化作白雾,彻底消散前,脸上似乎反馈出对方双手的真实触感。

事件结束,蒂帕露的心脏传来持续的刺痛,不得已跪倒在地。

她本不愿以这种方式消解亡灵,尤其对方还是代入家兄的亡灵,可终究还是这么做了。

否定真实的期望,强行抗拒内心的她也收获了相应的报偿。她不再有心力应对后续,只是强迫疲惫的身躯倒在床上,陷入沉沉的睡眠。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