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朽木与沉舸之梦(中)

作者:Raincht 更新时间:2024/12/4 19:05:58 字数:9182

(3)是日黄昏,众人收拾好堆叠的器物与记录,围坐于餐桌前。

桌上没有主食、没有肉类,只有蔬菜、水果、汤羹和一些甜点,值得欣慰的是葡萄酒管够。虽然菜品味道都还不错,但吃的时候总让蒂帕露想起小时候的事,心中不免积了郁气。

“伊莲你不喜欢吃肉类么?”她与伊莲坐在一起,此时小声问道。

因为是个误会,伊莲不怎么介意,故而以正常音量回复:“我有几个固定的合作对象,只从他们那里进货,但我只吃新鲜肉类,而他们距离较远,所以不会在夏天订货。”

“吃不习惯么?我明天捕几条鱼做给你吃。”

“不——我很喜欢,这餐给了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伊莲笑了笑,握住她的小臂说道:“不必勉强,你身体还很虚弱,确实需要食物调理。”

现在不比平常,其他人都习惯了,用餐期间他们聊起梦想神教的话题。

“以组织性质来看,不应该被定性为宗教才是,他们到底信奉什么?”蒂帕露问道。

“幻想魔女。”这是三王国区域人尽皆知的事,法尔肯与布兰卡同时给出回复。

法尔肯补充道:“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听说,可毫无疑问的是,她离我们所处的时代并不遥远。”

“传说中,她为每个人平等地赋予梦境,据当事人所说,那不是梦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实,然而这些人后来不知所踪,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后来幻想魔女陨落,没人知道具体时间,也没人知道原因,但几乎没人去责怪她的所作所为,就算是遇难者的家属都曾公开表示理解,而梦想神教正是诞生于这一时期。”

“信徒们一心追随魔女的脚步,渴求美梦复现,行迹遍布南北。”

伊莲此时打岔道:“是一群人畜无害的家伙,可实际上普遍聪明,尤其擅长制药,虽然追求无害提炼,但成品往往存在致幻的副作用。”

“天神大修会的药剂师把他们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实际上没必要担忧,二者的主攻方向完全不同。”

“你们日后若是遇见梦想神教的驻地,大可寻求协助,留宿、求药等问题一般不会拒绝,但需要注意的是,他们内部一直存在特定的联系方式,只是不为人所知,而且持有魔导,最基本的戒心还是要留的。”

“你与他们有过合作么?”蒂帕露问道。

“相互合作十几年了,来的都是固定人选,我帮他们培育植物,而他们的药剂成品需要经我检验,同时留下样品、支付报酬。”

蒂帕露向法尔肯问道:“还有关于幻想魔女的传闻吗?”

“我了解到的只有这些,虽然部分内容有明确记载,但根本无从考证。”

她又看向布兰卡,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伊莲忽然握住她的手,闭上眼沉声说道:“幻想魔女的事由我来讲述吧,因为——是我亲手杀了她。”

距今二十年前,德伦格林尔王家陵墓迎来一名不请自入的客人,来者手持鲜花,蹲在斯韦恩国王的棺椁边。

小守陵人不知如何是好,见对方凭空出现,只得抽出杖剑,躲在柱子后面观察情况。对方像是在跟棺椁对话,没有把花放在上面以外的动作。

十几分钟后,他感觉身后有动静,正回首时为穿袍人擒住双臂,强行架去别的地方,他本来忍不住想要惊呼,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穿袍人把他带到一处明亮场所,他这才发现对方是魔法师团的值守,渐渐平静了下来。

“来者大概是伊莲女士,据说曾是斯韦恩国王的挚友。”

对方解除了失声魔法,小守陵人惊讶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伊莲女士只是传说人物,原来——真的存在?”

见对方点头,他追问道:“那为什么守陵团和魔法师团的记录里没有她?”

“是不是笨?你都能看到的魔法师团记录能有什么内容?而且守陵团也不记录这些。”穿袍人用标配杖剑戳了几下他的额头。

“你还小,以后有得是机会在这里看见伊莲女士,”穿袍人的语气一转为严肃,“但只能看或不看,不能去打扰她。”

“有情况就杖击法阵,魔法师团的值守会尽快赶来——另外,陵墓区域禁止喧哗。”

“我知道了。”小守陵人回道。

这种事已经做过很多次,她偶尔也会去圣胡安祭奠故人,尽管胡安与她的关系算不上好。

结束吊唁的伊莲回到翠鸣山,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居所,于是怀揣着某种猜想,回到废弃的旧居所,也就是她出生的地方。

由于无人维护,地面杂草丛生,木质建筑与框架几乎倒塌,如今的这里难与印象重叠。她继续深入,竟在一段摇摇欲坠的横梁下见到熟悉的背影。

“斯韦恩?”伊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步跑上前去。

对方转过身来,沧桑已取代了当年的英气,眼前不过迟暮之人,他现在的表情与目送自己离开时如出一辙。

“伊莲,我还是来找你了。”斯韦恩的笑容很勉强,不过发自真心。

“你...”但这是不可能的,伊莲不久前还守在他的棺椁边。

她呼吸凝重,不知如何回应,但没有抗拒对方的动作。

斯韦恩牵着她的手,来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的区域,然后把她抱了起来,轻放在地上,自己也躺了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看过天空了,好想一直持续下去。”

“你变了,以前的你不会说这种话。”伊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如此回复。

“是我老了,人总会发生变化。”

“可我从未变过,而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二人回味了许多当时做过的事——捕鸟、抓鱼、摘叶、练剑等等,却难再回到最初的感觉。

事后,斯韦恩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时说道:“伊莲,带你去看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去了才知道,不然怎么叫惊喜呢?”可对方不知为何,表现得很犹豫,斯韦恩只好不停安抚、劝说。

二人来到一处只剩框架与断板的门外,推开门,又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伊莲姐,我回来了。”

“安朵斯...”伊莲呼吸急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安朵斯...”她不断重复这个名字,右手握于胸前,缓缓走向对方。

由于心境波动,错综复杂的情绪引来干涉,以至于当下的场景无限拉长,二人之间始终存在距离。

就在这时,矛盾驱使着伊莲转向斯韦恩,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斯韦恩没有回应,只是抱住了对方。

“为什么不肯说话?我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是时,安朵斯的身影消散无踪,只留下互相拥抱的二人。不知过了多久,弥足珍贵的重逢也不见行迹,她终究决断了自己的梦境,而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声响。

不过伊莲只是简单向众人说明当时的情况,并未详细描述:“事发之前,我遇见斯韦恩和安朵斯两位故人的幻影,不免回想起一名少女对我说过的话。”

“伊莲女士,为什么不试着给所有人编织一个美梦呢?人们学会放下他人,专注于自身时,恶意将失去载体,世界也会重归安宁。”

“在此之前,我亦与她有过交流,知道她不是什么心向美好的纯真少女,反而少年老成,甚至比绝大部分人都更看重世俗。”

“但在我的认知里,这不可能实现,也就无法回应。”

“既然你无法回应,那就由我来——我来改写整个世界。”

“这是我与她分别之前听到的最后话语。”

“难道这名少女...”蒂帕露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的,她即为幻想魔女——完成了她自己的许诺。”

伊莲离开翠鸣山,试图追查异响的源头,但巨大的声响仅有一瞬,并未对周边环境造成直接影响,调查也就迟迟不得进展。

不过在长时间游走下,她注意到某种现象,出现在不同区域的少量飞沙皆往同一方向而去,且不受风向影响。

她跟随飞沙来到旷野之上,发现后者只要飘到固定地点就消失不见,或许存在不可见的特殊区域。伊莲确定好路径,乘风赶往目的地,却没有任何发现,这时听见下方有人呼喊,故而问及详情。

“之前有对新婚夫妇,骑着马在天上飞,但空中莫名出现了断裂的巨大圆柱,让马儿受到惊吓,导致二人坠落。”

“虽然平稳落地,但之后降下无数的花瓣,把他们埋在这里。”

见对方没有下文,伊莲表示不解:“可我什么也没看见。”

“是啊,我俩赶到之后,翻开一大堆花瓣,发现他们已经死了,之后跟断柱、飞马一起消失了。”

他身边有个同伴,是个魔导,魔导打量了半天,此时开口问道:“请问你是伊莲女士吗?”

“嗯...”对方点头示意,“伊莲女士,我感觉这里有棵参天大树。”

伊莲顺随他的目光,并没有见到所谓的大树,于是开启检索仪式,检查后发现确有树形构造体的存在,只是不与她的力量发生任何反应。

“还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么?”

“有,而且不少,我从营地追查飞沙至此,”魔导点了点头,反复打量看不见的大树,之后才转过头来,“我认为伊莲女士有必要跟我去看一个东西。”

伊莲随他们一路向西,期间遇见过很多次事物对撞的场景,而场景里的东西均在人为见证后就消散无形,途经中央高地时亦有发生。

三人穿过高地以西的大森林,来到悬崖边的营地前,魔导入内与一名年轻的女性接头。

“爱丽儿?”伊莲快步走向出门迎接自己的女性。

爱丽儿本是德伦格林尔魔法师团一名成员的女儿,曾通过某种手段代替父亲,加入攻略大湖城堡的核心队伍。

“伊莲姐,好久不见。”爱丽儿致以微笑。

矛盾再度冲击伊莲的内心,虽然伊莲没有掌握她的后续情况,但从当时到现在已过了六十年有余,当时十五岁的她就算留存至今,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爱丽儿握住手臂,轻拍她的后背说道:“伊莲姐还是老样子呢,可大家其实都很关心你,应该不希望你纠结才是。”

平复心情后,伊莲从她口中得知了异常状况:营地以南、森林以西的大部海域变成了沙漠,甚至在沙化悬崖岩壁,而飞沙轨迹对应的边界侵蚀效率最高。

“我用伊莲姐构筑的仪式做过检测,发现沙漠以内存在异常的魔力交点,但好像随时都在变换,难以确定具体位置。”

“我去看看,你要一起来么?”

爱丽儿摇了摇头回道:“虽然我很想一起去,但事关重大,还是让更擅长的人带路吧。”

“对了,你有老怀特的近闻吗?”

“现在的我没法联系他呢。”

“是么?也是呢...”伊莲心里一阵苦闷,简单告别后与魔导一同跳下悬崖、进入沙漠。

“幻想魔女把梦境播撒至每一个角落,但她构筑的领域存在致命缺陷,事物相撞正好对应不同梦境的交织,这与她的预期背道而驰。”

“但如果抛开这点,梦境所构筑的思念之人意识完备,行动逻辑与故人大同小异,几乎可以视作本人。”伊莲对在座众人说道。

沙漠一望无际,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不过沙化仅向东、南两个方向蔓延,而在伊莲的认知里,另外两个方向没有人类活动。

“交点出现的时间很短,而且找不到规律。”

魔导启动了与区域环境对应的可视化法阵,虽然图形粗糙,但还是能较为准确地反应出交点出现位置。

“标距、角度与实际大小的差别如何?”伊莲问道。

“法阵调试过很多次,误差基本控制在视线四十米之内,再小我就维持不了构造了。”

“你估算相对距离需要多久?”

“两秒,”魔导圈出了一个范围,“即便限定在这个区间,在我赶到之前,交点就会消失。”

方圆几公里,说大也不大,只是他一个人行动,难免会因劳累而延误,且不说这里环境恶劣,沙子吸收了相当多的热量。

“给,”伊莲交给他一件叶片状的器物,之后以一种山丘为出发点,“限定区间内,报出所有交点的位置,如有同时出现取最近者。”

然而他们空等了几个小时,期间换过也扩大过区间,可还是没有合适的目标出现。

伊莲让魔导寻找背阳处休息,自己在空中随意侦查,行动一直持续到晚上,终于出现了合适目标。

她随即赶往目标地点,亲眼目睹了未知能量撕裂空间的景象,虽然过程只有两到三秒,但足以让她看清细节。

所谓的交点消失,不过是空间排除了能量干涉,成功自行修复的结果,而交点的出现意味着空间遭到破坏。

伊莲又等到一个机会,这次进入了空间裂隙,正当她以为来到另一边时,通信器却传来魔导的声音。

“图形上的交点频闪,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现象,”见对方没有回复,魔导又呼喊了好几遍,“伊莲女士,收到请回答,收到...”

延后的事物予以反馈,那是一种受到排斥的感觉,伊莲此时回到:“你还在原位置吗?”

“是的,交点现在消失了,伊莲女士那边有什么发现?”

伊莲回到他之所在,将情况悉数告知,简单讨论后决定暂回营地。

“当时的思路不对,我们又花了很多时间探查成因,最后得知沙漠出自某个人的想象,而梦境却将其投射至现实层面。”

“本不该存在的沙漠至今仍存,只是不再侵蚀周边——最后我进入了大树内部,再一次见到了那名少女。”

树木根系茂密,覆盖了整片大地,而眼前一片幽蓝,仿若置身海洋。无数气泡遵循固定的规律漂浮,而个中是不断变换的场景——有关于人所想象的一切美好。

本该是如此,本不该触碰,却有气泡失去形体,消弭于幽蓝之间,而残余部分与他者融合,美好一转为混乱,最终演变为悲剧。

伊莲尝试过触碰气泡,也试图用能量拉近两个气泡的距离,然而它们具备强大的排异性,根本不会在外壁完好的情况下聚合。

根系深处,巨大的树形之间,存在无数若隐若现的能量流线,而这股力量的源头是一名双手交握的金发少女。

少女睁开眼,露出纯净的蓝色瞳孔,唇齿微启,似在诉说——虽然没有声音,但能进入伊莲的脑海,同时催动了内心。

伊莲明白,她正在极力填补空缺,可结果显而易见,如不能消解领域,这个世界迟早会因梦境交融而完全崩毁在现实层面。故而调用领域内的一切存在,与自身力量相结合,湮灭了树形一体的幻想魔女。

当时的记忆已然模糊,唯独她无暇的笑容始终留在心间。

“我直到最后才发现,在她眼里我别无二致,始终存在于她所编织的梦境中,而她早已让根系浸透大地,在无数梦境的原点领域中支配整个世界。”

“而且我有必要提醒一句,外来者正是在她陨落后出现,世界或已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4)又一天的傍晚时分,伊莲真就抓了一娄鱼回来,处理完后端上了餐桌。

这一餐表面上和和气气,蒂帕露一直与她谈笑,可实际上比较微妙——她的目光长时间放在弗雷德身上——准确来说是他的身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餐后,伊莲对他说道:“近日以来,劳烦各位照顾作物,去洗个澡好好放松吧,浴池已备好热水。”

弗雷德至今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芥蒂,甚至可以说排斥,而且看上去蒂帕露也没过问,为免发生不愉快,他选择了继续回避。

“你不一起去么?”蒂帕露问布兰卡。

“啊——我昨天刚洗过。”只是不在浴池,而是用清水擦拭全身。

“再洗一遍如何?”

“好,好的...”布兰卡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想赶自己走,于是快步离开了房间。

等到布兰卡的动静消失,法尔肯见她把目光移向自己,不免怵了一下,主动说道:“小姐,我还有伤在身,就先去休息了。”

布兰卡还是第一次如此小巧精致的浴池,看了好一阵子。以前在训练营时,只有布局随意的大混浴,未免发生触碰,她只敢趁人少的时候去洗,而分队驻地是用木桶洗澡,基本由她负责清理。

“弗雷德先生,我可以帮你搓背吗?”

然而对方不做理会,他总是如此,一旦进入思考状态就不理会身边的情况,也不知是否真的听不见,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讨厌自己。可既然如此,为何没有表示嫌弃,又为何要接受自己...

布兰卡想不明白,虽说已经习惯了,但一瞬的落空感始终不减,故而默默退出了房间。

视角回到餐桌,或是身份亦或其他原因,伊莲不在意凯洛斯仍在现场,直接开启预先设下的联觉法阵,浴池的能量波动自水中反馈给法阵,而后传递至瞳孔。

伊莲拿来纸笔,模仿所视内容写下一串字符,第一处为阿拉伯数字的十三,后面就不认识了。

第二处为罗马数字的十三,后面还有几处表音字母的十三,蒂帕露看完后说道:“认不全,可能都是十三。”

“十三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蒂帕露摇了摇头,“硬要说的话——背叛者,你是从哪看到这串字符的?”

“弗雷德的骨骼内存在极小的金属片,上面刻有这些内容,三王国内应该没人能从外部植入,至少我做不到。”

“从内部植入可能做到么?”

“除非与生俱来,与骨肉相连,又或者在躯体成型前就置于其中,”伊莲笑了笑,“也可能是我见识短浅。”

蒂帕露摊手回道:“怪事,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你说——他会察觉到你在侦测么?”不过此事并未事先商量,蒂帕露只是在察言观色后主动配合。

“不太可能,他体内的魔力波形混乱、出力不一,随时都有增量可能,但目前基数不大,也不怎么活跃。”

“不过有个问题,”伊莲一时愁眉不展,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他的身后似乎存在某种特别的事物,给我的感觉像一双眼睛,以他的视角为基础并将他本人覆盖在内。”

“这才是我支开他的原因,但或许只是错觉。”

然而讨论未可知的事物出不了结果,两人转而聊了些轻松的话题,在这之后,蒂帕露临走前附耳道:“如果还有什么关于他的问题,可以偷偷告诉我,看你怀揣不安的样子,我也是会担心的。”

她正转身时为伊莲握住右手,回首见对方神情肃穆、远胜从前,而后听对方说道:“抱歉,唯有这件事我不打算说明,可如若你们继续旅行,迟早会明白我的顾虑。”

伊莲收拾好餐具来到厨房,发现布兰卡蜷缩在墙角,故而问及情况。

“啊——没什么!”

她连忙站了起来,接过餐具开始清洗,时不时瞥向一同清洗之人,时间一长,终于忍不住问道:“伊莲女士,请问你需要学徒吗?”

见对方表示疑惑,她继续说道:“如果不行的话需要杂役吗?我什么都可以做,实在不行的话...”

“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没有,就只是问问...”布兰卡不愿直面她温婉的笑容。

“与弗雷德有关么?”当然,即便从伊莲的视角来看,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

“啊——没有,不是...”布兰卡的声音越来越小,虽一再否认,却因控制不住而落泪。

伊莲默默看了一会儿,不做安慰只是说道:“我独自照看这里难免感到疲倦,确实需要一个人来协助。”

“那...”布兰卡抹掉泪水,露出一副期待的表情,“那我可以留在这里,给伊莲女士帮忙吗?”

对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但是否应该先问过他本人?”

“还是不要了,他肯定会同意...”

“为什么?”

“我只是个累赘,会拖累他们。”

“从某种层面来看,你们四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累赘,他应该从未有过怨言。”

“请不要这么说,”布兰卡一边摇头一边强笑,“蒂帕露小姐聪慧过人、待人大方,凯洛斯先生很谦逊、很会照顾别人,虽然我很害怕法尔肯先生,但他是个强大的魔导。”

“只有我,什么都不会,还会给弗雷德先生添麻烦...”

透过神色,伊莲察觉到背后另有隐情,故而回道:“你或许还有其他想说的。”

布兰卡犹豫不决,下定决心后颤颤巍巍地说道:“我曾是沙海成员,骗过他,还险些危及他的性命...”

“沙海?”伊莲听说过这个组织,由于印象不深,现在想不起来。

“伊莲女士竟然不知道吗?”这不免让她感到惊讶。

在她的认知里,沙海行动量巨大,每次成功执行都会留下名号,虽然人员折损率高,但任务失手率极低,而且跟美卡特上下阶层均有合作,应该不至于没听说过才是。

“我与外界牵连甚少,也无心多问,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不过她并不知道组织的全貌,只能透露有限的信息,同时提及自己对弗雷德的所作所为。

“蒂帕露知道这事吗?”如果以此为前提,结合闲聊时得知的信息,伊莲认为蒂帕露对布兰卡的态度很违和,除非她根本不知情。

“想来是不知道的,弗雷德和法尔肯先生好像都在隐瞒。”似乎所有人都很在意蒂帕露,虽然自己各方面都不如她,但难免会不甘心。

“既然如此,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其实大家都在保护你。”

“以蒂帕露的性格来看,断然不会留你才是,还是说你认为身边的人有所隐瞒,她就完全察觉不到你的真实身份?”

布兰卡一时沉默不语。

“找个机会问问看吧,既然弗雷德没有明确拒绝,你可以试着更尊重他一些。”

两天后的夜晚,布兰卡选择众人在场的时候,向弗雷德说明情况。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他果然不会拒绝,他在布兰卡眼里是个很好的人,好人又怎会拒绝这种说辞呢,明明就该换一种说辞才对,然而布兰卡始终抱有幻想,但无论如何,已经结束了。

哪怕燃起过希望,如今也该冷却,去接受自己的选择,毕竟从未有人让自己离开。

“我先去...”布兰卡本想以洗碗为借口暂行回避,可话还没出口,耳边却传来意想不到的声音。

“一边儿去,现在没你的事,别在这里破坏气氛。”

遭到蒂帕露呵斥后,弗雷德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起身离开了房间。

“弗...”布兰卡转过身去,左手还未伸出就缩了回来,无力搭在椅背上。

“布兰卡,”蒂帕露看向她,“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他的性格么——说这种话生怕他不答应?”

布兰卡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目光,双手交握欲言又止。

“我打算雇佣一名女仆照顾弗雷德,但在契约方面从属于我,其他人没有干涉的权利,需要做的事也完全由我定夺——你意下如何?”

她的内心有所动摇,但很快就按下心情,支支吾吾回道:“我可能...不行,无法胜任。”

“没问你行不行,我在问你愿不愿意。”

见她一时半会儿不回话,蒂帕露随意了语调,继续说道:“没兴趣就算了,区区女仆而已,只要给钱遍地都是。”

“然而公开招募下鱼蛇混杂——她从哪里来?是什么身份?能照顾到何种程度?弗雷德不至于以恶度人,但我会,这种区别又会带来何种不可知的结果?”

“罢了,”蒂帕露长吁一口气,“这又与我何干,不招了——扶我起来。”

凯洛斯搀扶她缓步走向门边,布兰卡见状焦躁不安,各种想法在脑海里反复碰撞。

终于,在她身影消失之前,布兰卡大声问道:“蒂帕露小姐!我可以——应聘女仆吗?”

“法尔肯,写一份人身契约,不会写的话自己想办法。”

蒂帕露离开了房间,找到躺在草地上的弗雷德,独自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在想我的事?”对方只是摇头,“在生我气?”

“没有,别乱说。”

“却又为何一声不吭就离开?”

弗雷德转过头来问道:“不是你让我离开的吗?”

“让你走你就走,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蒂帕露故作惊讶模样。

“我应该从未驳回过你的意见。”

“真让我受宠若惊——”蒂帕露盯了他好一阵子,然后莫名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她竖起食指回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没有。”干净利落的回复,不过弗雷德把头转了回去。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有症结在心,是否会想找个人倾诉。”

“也许会,也许不会...”虽是敷衍的回答,但他不自觉拉长了音调。

“假设一个前提——你很在意我,假如你有情况不愿对我说明,生怕伤害到我,却又想找人商量,于是找到了法尔肯。”

“但你转念一想,告诉他的话有可能传到我这里,所以就此罢了,然而症结在心,令你很不自在,是否会想找个人倾诉。”

弗雷德听完琢磨起对方在打什么主意,可一时想不明白,只好回道:“这不是同一个问题吗?”

“完全不同,也罢——”蒂帕露阐明了个中意味。

“你们几个大男人总能在个别情况下,心照不宣达成默契,我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让我好生为难。”

以她的敏锐程度来看,装作无事发生确有难度,但又难保她不是在套话,弗雷德因而什么都不做,且看她后续如何。

结果蒂帕露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躺了下来,把头枕自己左胸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后续。

“酒神先生,可以告诉你在圣胡安的经历么?我说过,想让你稳定情绪,但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无计可施。”

声音温柔似水,未能从中感受到任何虚饰,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弗雷德因而有所触动,不过现实很快就给他上了一课。

“呵——你不说的话就由我来说。”她坐了起来,一转语态,个中充斥着挑衅意味。

“单说结果,布兰卡背叛沙海,转而选择了你。”

弗雷德问及原因,只听她回道:“别以为你俩什么都不说,我就猜不到结果。”

“但是弗雷德,有件事的主导权始终在你,你应该主动抉择,而不是放任自流。”

没成想她兜兜转转,竟还是绕回刚才的事上,反倒是自己让她生气了。

“刚才——你对她说了什么?”

现下的蒂帕露情绪过于多变,此时戏谑答道:“我以前有提过,想帮你找个女人呢。”

“为什么是她?你一开始就对她有所怀疑,而我得到了教训——你态度的转变让我感到困惑。”

“方才已回答过这个问题——另外,我不想看你内心症结。如果这次又发展到离开高地时的情况,我会忍不住剥掉你的脸皮。”

“但我不会这么做,我明白自己才是弱势的一方,也明白自己很需要你...”

“你的情感早已恢复,却因过于在意我的想法而身陷囹圄。”

过于分明的话语牵系二人的情谊,无需多做言语,于静谧的夜下渐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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