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到了星期一,热可可酒馆开始正常营业,不过未近黄昏就清空了店面,等待约定者的来访。而在此之前,两名衣着不显眼的人进入一栋公寓楼。
“你是这里的管理员吗?”
“是的,两位客人是要订房吗?”
“我们来找一位朋友,”男性大致描述了样貌,“应该很容易辨认。”
管理员答道:“那位小姐昨天就离开了。”
“她还是这个性格...”另一名男性感慨道。
“可以告诉我,她什么时候订的房吗?一个女性独自在外,真怕她出什么事。”
“诶——有两个武者保护能出什么事?”
“那就好,我还以为她真敢一个人出远门呢...”
“你们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管理员摇了摇头,“她昨天中午才订的房,没呆多久就离开了。”
男性取出几枚银币说道:“我们晚上会再来,如果她还在这里订房,就帮我通知一下。”
二人远离公寓后,另一名男性问道:“我想知道来这儿的意义何在,要是她不住这里呢?”
“她当然不住这里。”
“你什么意思?”
“因为这里不是旅馆,做的都是黑生意,通常只有间谍和管事会来这里钓鱼。”
“她一个外地人...难不成是上述两种身份?”
“我不知道。”
另一名男性摊手回道:“你这——我还以为你神通广大呢。”
“即便只是猜测,也需要一个前提——收钱办事,我建议你不要过于涉入其中。”
法尔肯以昨日的面貌造访酒馆,收到结果后潜行回报。
是夜,蒂帕露与凯洛斯来访酒馆,由轮换过的侍者接入,而后穿过暗门,抵达真正的集会厅。
期间反复穿越走廊与墙中暗门,楼梯有上有下弯弯绕绕,让人分不清方向与高度,只能说建筑位置离酒馆不远。
“现在,让我们欢迎新同志——蒂帕露女士与凯洛斯先生。”
烛台随处可见,但屋内的环境还是相对昏暗,墙体、天花板外铺了一层有填充物的漆面木板。
二人伴随掌声穿过人群,凯洛斯依照事先的吩咐做出动作,同时说道:“小姐——请。”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既然来了,以后就都是同志,可以摒弃这种阶级残留的称呼了。”
凯洛斯微笑回应:“我会记住这个提议,不过尚有职责在身,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你管别人做什么?”旁边之人把他拉到人群后面。
“导师说影响能够潜移默化,我想让他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这是两码事,我建议你少管别人,况且我们事先知道来者的身份,这可以说不礼貌。”
“去去去,那你也别管我的做法,这可以说不礼貌。”
“好吧,但我还是劝你少管细枝末节。”
屋内一共只有十几个人,因为事发突然,招来多数人不方便且不必要,更别说还有风险。主持人引导她站到空处,然后说道:“还请女士简单自我介绍。”
“各位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但都是过去之事,而今天的我能够出现且站在这里,是依靠早年的先祖、仆从与友邦的民众。”
“我从小到大所见所闻,所接触者皆是美卡特,美卡特已然成为生命中的缩影,是无法抛却的记忆。现在我可以说自己就是美卡特人,哪怕早已失去身份,哪怕只是平民...”
蒂帕露尚不清楚集会目的,因而只是扩散伪造的身份,但对于身为领主的她而言,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通常不会发生什么更特别的事。
“女士,你有想过回弗吉尼亚么?”
“等到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想自己会去看一看——平时只听父母与商人提过故乡,终究缺乏实感。”
另一人接续道:“我最近听说克诺斯维克救国同盟重建,女士为何不去一探究竟,而是选择留在美卡特呢?”
“我的家庭落户美卡特三代有余,对故国既无交际也无根基,不切实际的愿望于我无益。”
“我也想问女士一个问题,”待到对方同意,他才继续说话,“贵族特权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女士选择接纳新的平民身份,而放弃对过去本有身份的追逐,是出于现实考量或是其他?”
这个问题一出,个别对此有所芥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本来可以复用之前的答案,但对方的话听上去像在试探,蒂帕露稍作思考后回道:“我有时在想,当年保护先祖逃离故乡的仆从,究竟是出于契约诚信还是纯粹忠心呢?”
“他们大多只是平民,却要为了保护贵族而牺牲自己。现在我明白了,对于当时的情况而言,各种复杂的情感最终交汇一处——他们不止是在尽忠尽信,更是在保护同胞,保护自己的国家。”
“国又何必是国王之国?平民本是国家的构成部分,平民理应拥有国家——既然如此,又何必拘于权利之困?”
集会厅一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她的巧变回击了这次试探,也间接证明了早先的猜想。
事后众人各自落座,随意讨论,他们着装大都朴素,走在大街上不太容易引人注目,不过其实混有几名富人。
这里有很多小圆桌,但考虑到餐具摆设空间,每一桌正常围坐时不会超过三人。
蒂帕露二人挑选了无人桌,陆续有人来找她谈话,多是出于对新人的热情或好奇,不过依旧有人在试探。
她在对话中主要扮演倾听者,以了解他们的思维与表述方式。他们虽性格迥异,但理念大致相同,基本可以确定为潜在的政变团体,就是不知道有无外来者存在。
交谈中值得注意的是导师一词,个别人经常借用这位导师的言论,而不是他自己如何看待。蒂帕露反问他本人的想法时,收到过这样一种回复。
“我十分赞同导师的想法,现在的我也秉持同种想法,既然如此,又何必刻意区分呢?”
蒂帕露因而询问是否存在神化的可能,意图已是相当明显,好在对方不怎么介意,只是给出的回复较为激进。
“真理不需要神化,只有大修会的愚民之论,才需要用神的名义维持。”
既然有关键点存在,她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然而收效聊胜于无,除了知道导师是团体领袖以及私下著书外,没能获取更多信息,而他们似乎不愿透露更具体的信息。
今天是星期一,现在的集会是因为自己才开展的。以此为前提,参会者要么是酒馆人员,
要么是住在城里的人,又或者都是关系密切之人,说不定与导师有直接关联。
“女同志,”主持人来到这边,“已经很晚了,大家准备散场了,回去路上还请小心。”
“谢谢,我会的。”
“如果方便的话,请告知你的住所。集会通常只在周末,可自愿前来,如有特殊情况,我们会通知人员集合。”
“以后再说,我星期三会来喝酒。”蒂帕露二人回到住处。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造访酒馆。
“怎么样,找到住处了么?”
“中途受到阻挠,可能是你前天说的那名老人——侦探方面有进展吗?”
“还没有回复。”
“好吧,我的建议是,与多次参会的商人建立合作,有必要的话,直接接触宫廷内部。”
“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可你们从没给过明确的回复,我没什么学识,但很清楚做事需要什么。”
“嗯,我们会考虑的。”
周三当日,蒂帕露二人如期而至,可由于高地严格限制出口,店铺方面进不到货,导致他们真就只能喝酒。
酒馆这会儿客流众多,抱怨频繁,但也无可奈何。其实也不是只有这家能喝到热可可,但别的地方溢价太严重了。
今天也没能遇见引荐自己的侍者,说不定对方有意回避,等集会时就知道了,但这无关紧要。
店员里有两张熟悉的面孔,除了相对热情的打招呼外,没做别的事情。倒是快要离开时,负责人来提醒自己——周末会正常开展集会。
下午时分,蒂帕露留下住址,回到花园餐厅的房间,等待法尔肯回报。
“小姐,可疑者减少了,只剩下两个人。”
“看来是酒馆方面撤线了,”蒂帕露喝完一杯酒,“至于这两人...”
“我已做过相关措施,接下来就看他们如何选择。”
“行吧,不用再盯梢酒馆了,”她让凯洛斯分出一袋钱币,“这几天好好休息,说不定周末之后会出任务。”
“既然他们有快速反应的能力,说不定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深处他人地界总归是有风险。”法尔肯表示担忧。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没这个必要,除非他们想追查你的底细。”
她自然理解对方的心意,见对方面露难色,故而松口:“这几天的行动按你的意愿进行,试探期间不需要伤人。”
“是。”一种释怀感涌上法尔肯的心头。
夜间的酒馆,接手相关委托的二人来访。
“你怎么来了——有查到住所么?”
侦探回道:“他们前几天从南边来,像是外地人,目前住在花园餐厅,”
“信息已经过期了,还有别的情报吗?”
“没了。”他摇了摇头,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也叫侦探?我改天要上门投诉你。”
哪知对方镇定自若,平气答道:“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的朋友么?我终究是行内人士,知道事情分寸,这种双方故意对峙的情况急不来。”
见对方不买账,他继续说道:“我下午已经收到过武力威胁了,不是你说的老头,说不定目标还有别的暗线。”
“算了,从现在起,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来往。”
“是我贪生怕死了,之后会把押金退给你。”
侦探正打算离开,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任何情况都需要搞清楚,人各有性格,会违背命令的忠臣也不在少数,就比如我们的公主殿下与将军。”
他显然是在劝告做事不要过火,而现在已有面对面的机会,确实没必要增长敌意了。
很快就到了星期六,收到口信的蒂帕露准备前往酒馆。另一边,弗雷德曾回来过不到一天,考虑到他心情良好,就没有向他透露近来的行动。
弗雷德二人近来逛遍了城区,虽然没什么高消费,但可用资金本就不多,又不好意思寻求老东家支援,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
就算加上女佣为数不多的存款,也只够几天的饭钱而已,所以选择出城散步,规避消费欲望。
女佣的假期截止时,回餐厅恳求过管理人员,以事后对等时间的白工换取无薪休假。午间的集会厅,聚集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人,其中包括少量女性。
集会时间定在中午到入夜前,无特殊情况的话不会延长,而酒馆方面会为来者提供午餐以及下午的小食。
餐桌收拾完毕,众人重新落座,此时一人抢先来到蒂帕露座前与之交谈。
本次集会没有限定主题,对方基本处于闲聊状态,偶尔穿插政局相关的话题,而于此期间,外来者词汇一扫而过。
蒂帕露借机问道:“先生对外来者有多少了解?”
“不多,我知道的部分,这里不少人都知道——比如联盟之友柯尔特。”
“我也曾听过这个名字,就是不知他具体做过什么。”
对方听罢,把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多是救人与调停之事,与伊莲所提相互印证。
“听说他去过德伦格林尔之后下落不明,另一名联盟通行令持有者也是如此,”他的眼神流露出哀伤与疑惑,“也不知道北方到底什么情况...”
“愿天父地母保佑他们平安。”
听到这话,他的脸上顿时出现焦虑,只听他小声说道:“这可不兴保佑,虽然我不在意,但部分人对此十分厌恶,以后还是尽可能别说相似的话。”
“谢谢你的提醒,”蒂帕露也压低了音量,“请问你还知道其他外来者的事么——比如不那么个人的?”
“嗯...我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导师称之为反面案例。”
“就在十几年前,美卡特出现过一支由外来者领导的大型起义军,初期进展相当迅速,控制了美卡特南部的大量村庄与人口,可后来出于各种原因而没落。”
“导师有分析过具体原因么?”
他的面容间露出一丝尴尬,点头答道:“导师曾专门以此为主题召开讨论会,会上说...”
“其一,领袖作为外来者对当地风俗欠缺考证,过度灌输其他思想,宣扬不合时宜的行为,以至于部分同志陷入皈依者狂热。”
即便对蒂帕露来说,收尾也是个熟悉的词汇,她基本理解这层原因,可还是故作讨喜姿态,柔声问道:“先生能展开讲讲么?”
“具体原因记不清了,但我可以一针见血地说——个别人公开侮辱圣胡安,不惜与同志发生冲突,成为日后分裂的诱因。”
蒂帕露表现得迫切想要知道后续内容。
“其二,团队以村庄为出发点,却对村民不甚友好,执行层管理不当,因强迫行为导致的冲突频发,以至于后继乏力,让村庄陷入奴隶制回归的怀疑。”
“其三,团队整体交际、认知能力不足,不能区分敌友,将联盟与王国视作同等敌人。”
“其四,战略层级差强人意,虽能散兵游勇,快速清扫弱小单位,但缺乏明确的战略布局,以至于敌人尚有喘息能力,趁势加入联盟遏制团队扩张。”
“看来这支起义军问题繁多。”
他挠头应道:“虽然负面案例不少,但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蒂帕露竖起食指,抢先答道:“军队的快速反应与作战能力。”
“同志真是一眼切中要点。”
“这种能力确实难能可贵...”蒂帕露不免有所感慨,“导师也是博学多才,请告诉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见对方面露难色,蒂帕露身体前倾,巧笑着娇声说道:“先生——偷偷告诉我好不好?”
“这...只能说他是我十分敬重的老师,”他凑近脸来,说话声音很小,“我见识短浅,可不好妄加评沦导师。”
“是不能还是不敢?”
“或许两者皆有,我说不清楚,但没必要与其他同志发生冲突。”
“至少让我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得知导师名为本,信息也就到此为止了,整个下午都没从其他人处获取更多信息,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而在集会结束前,主持人告知参会人员——明日将会限定主题,以期调整现行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