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是日夜，马车行驶至城外庄园，侍者引二人进入宅邸休息区。
“你家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老爷其实也在会上，不过还有私事处理，会晚点回来——我先为二位客人打点房间。”
“只要一间，如果方便的话，请准备一张临时床榻。”
“好的。”他端来酒水便离开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二人随他来到用餐区，有一名身穿薄大衣的男性在此等候。
“恕我先前有事不能同行，二位请入座。”
“阁下客气了，”蒂帕露落座于主人右侧，凯洛斯依次在她身边，“这片庄园看上去像城堡领地。”
商人回道：“蒂帕露小姐好眼光，这庄园是我在数年前，从一名城堡男爵手中购得。”
“不需要经过王室许可么？”
“自然走了正规流程。”
“请问阁下是否知情，会上质疑我伪造身份之人什么来路？”
“哈哈，他曾是克里斯-利提亚的纹章官，性格比较冷静。”
“我说呢...说起来，翠鸣山公国的蒂帕露小姐很出名么？”
“怎么说呢，”商人想了想，“我还年轻时，公国与家族有过贸易往来，东部商路断绝后不再联系。”
“至于蒂帕露小姐，道上人都听过她剿灭北方最大杀手团体的功绩，而且严格来说，应该称她为公主才对。”
“哦？”蒂帕露起了兴致，“她的身份竟如此尊贵？”
“德伦格林尔开国君主与当时的公爵是结义兄弟，而公国素来忠心，双方始终存在姻亲关系，而翠鸣山公爵的女儿，通常在王国官方文件里称为公主。”
“她还年轻...唉，可惜了。”他的面上流露出几分哀伤。
也不知这事发生多久了，在东部商路断绝的情况下都传到了这里，蒂帕露一转话题：“对了，阁下今日所为何事？”
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如初，而后回道：“既然小姐在会上坦诚表态，我也就直说了。”
“我不再对这支革命团体抱有期望，却已经对他们有过长期资助。”
“如果你打算全抽身，有几个问题。”
“小姐但说无妨。”
“第一，略过寻求变化的意图，阁下为何加入革命团体？”
商人开始回忆过往，然后回道：“我与团体真正的领袖有一定交情，欣赏他的思维，认为他确有机会改变时局。”
“是本先生么？”
“是的，那是他的化名——现在看来，他还是过于包容了，以至于个别人分不清理想与现实的鸿沟。”
她本想追问本的事，不成想对方也在隐瞒：“抱歉，出于友情和部分考量，我不会透露他的具体信息。”
“既如此——实际进行的团体行动，是否与集会厅没有必然关联？”
“是，”商人随即给出答复，“他身边有一批跟随已久的人，行动主要是由这批人在进行。”
“不过出于全局考量，他认为美卡特不适合暴力革命，需要长期衍化思想，以为日后的改变孕育可能性，这也是集会厅的由来，但我对这帮新人的印象很差。”
蒂帕露发出一声轻笑:“洁癖不适合加入团体，本先生又如何呢？”
商人知道她在讽刺什么，回道：“以贵族为代表的特权阶级必须消灭——这是他书上的原话，不过今天集会上的情况，更像是在发泄情绪。”
“实际上，参会的几名老人物根本没发表过意见。”
“而部分新人产生了一种，比如我坚信自己正确，又刚好遇上学识渊博的人有过相似观点，就证明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一切阻碍皆是异端邪说的思想。”
见他没有后文，蒂帕露提出第三个问题：“王室与团体之间的伪和平，有无可能是双方领袖在相互妥协？”
“有可能，但我不确定——公主继位至今，对外表现得十分温和倒是真的。”
“你对公主有多少了解？”
“零，根本无从接触，她从不举办仪式与活动——如果开会也算的话，倒是见过不少回。”
“有无傀儡的可能性？”
商人在思考一番后回道：“不太像，现在的将军是由公主一手提拔的，他原本是珠宝店的一名小工，出于某种原因，与军队发生冲突后加入军队，而他本人对革命团体不甚友好，有过不少敌对动作，但转眼间停止了所有行动。”
“如果我想接触公主的话，有无途径可寻？”
听上去像是不用二次回答的问题，却给他提了一个醒，他因而回道：“想见公主或必须经由将军引导。”
“如果我想见将军又当如何？”
“这个好办，向公事署提交提案——如果审批通过，且其中存在军事相关内容，将军就会出现在会谈上，结果是大概率驳回提案。”
蒂帕露轻笑道：“看来你们试过不少次了。”
“无论如何，现在的将军是个麻烦人物。”
“但也是个能让你安全抽身的机会。”
“小姐的意思是？”
商人听完她的想法，点了点头：“我赞同，很有可行性。”
“这么随便就同意了，”蒂帕露嘲弄起来，“你把我们的同志置于何处呢？”
“什么同志？我认同的只有本而已——事情早晚会提上日程，不如赶在局面恶化之前。”他的表情很是认真。
“行吧，但在人事上有许多不确定因素，以我的行事风格会面临很大风险。”
“小姐如有需求尽管开口。”
蒂帕露竖起食指，笑着回道：“帮我报销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用，我怕离开时没钱了。”
“呃...就这点事么？”商人有些迷糊。
“现在才是重点，如果我遭到囚禁，请尽量以合法的方式施压，顺便告诉我的同伴不要轻举妄动，关注局势即可。”
“没问题，我后天去酒馆讨论提案之事。”
“为什么不能是明天？”
“太刻意了，还要想办法让新人重新接纳你，若你当真遭遇不测，需要他们的协助。”
商人继续说道：“算算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下周末会开展对事件的讨论，届时我会让人积极协助。”
“从审批通过到会面只需要几天时间——这么快？”
“我还以为你会嫌慢呢，”商人大笑起来，“对了，我已命人备好热水，如果有需要直接叫侍从引路。”
“谢谢，我会的。”
晚餐后，二人来到花园偏僻处散步，没过多久，见到一道铜绿之色。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探查王冠领地之内城堡与村庄的情况，务必在四天之内回来。”
“是。”法尔肯随即离开。
三天后的晚上，法尔肯回到花园餐厅。
“王冠领地内的村庄有地主存在，距离城堡较远的村庄已为地主控制，运作方式不明。”
“地主？”蒂帕露不免起了疑心，“这帮人到底想做什么...”
法尔肯补充道：“各庄园城防设施完备，个别甚至保有军械厂，而另一部分地区别墅众多。”
收到补充信息的她一下子明白许多。
“对了，西南领地也有地主存在，领主直言与外来者有关。”
“这支团体也是由外来者牵头么...”蒂帕露自言自语。
星期五中午时分，正在用餐的蒂帕露迎来访客，是一名老人与一名青年——酒馆方面委托的同行者。
四人来到公事署确认身份，等待会谈程序，老人支开随行者与前台交流。蒂帕露听了一会儿，感觉他们正常又不正常，但听不出什么端倪，索性就离开了。
她走到书架边，遇上同行青年搭话。
“女士，可以事先讨论一下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吗？”
蒂帕露翻开一本书，背过身回道：“这种会谈没有预设的必要，来的人不同，立场也就不同。”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作为同伴，理应事先有所协调。”
“不如预设一种可能，如果大臣也是平民出身，还是坚定的王室追随者，你要如何就平民权利问题与他辩驳。”
“但如果有这闲心，还不如思考如何妥协，”她偏头看了对方一眼，而后快步走出书架，“因为接下来，是你一个人的战场...”
青年啧了一声，忿忿不平地去往休息区。
“凯洛斯，待会儿找他聊聊，让他保持现在的情绪。”
这名青年应该是符合当时要求的对象，至于随行的老人，就不知道什么来路了，全程都未有过交流。
也不知程序要多长时间，蒂帕露正无聊时，注意到一名疑似工作人员的年轻女性，于是上前搭讪，过程中聊到前台人员。
“听说他十几年前就到王都找工作，但由于不会认字写字，又不想干很费时间的活，所以未能如愿，离开了王都。”
“就在公事署成立后，他又回来了，凭借过人的学识与口才，轻易拿下这份闲职。”
蒂帕露不解道：“公事署前台需要初步审理文件，他不识字的话如何胜任？”
“抱歉，我忘说明了，”女性笑了笑，“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掌握了美卡特官方语言，听说还会西南的方言及部分高地语。”
“你是不是对他有兴趣？”蒂帕露小声问道。
“哪有...”女性虽然否认，可没藏住心中的情绪，“我只是欣赏他的学识。”
“你们经常聊天么？”
女性点头回道：“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管，我每天就归位一下书籍，保持房间的整洁度，余下时间不能离开，却也无事可做。”
“他选择回来，你们才能相遇，这是一种缘分。”
“也是，他的学识在这里属于严重屈才了——先不说了，休息区有酒饮，可以自行取用。”她说完就离开了。
“谢谢，我会的。”
蒂帕露在远处观察前台，感觉对方年龄四十左右，外表神采奕奕，眼神颇有审慎之态。他短时间内注意到自己在观察，只对视一眼就不再看这边。
过了快两个小时，她到休息区后，发现同行者焦躁难耐，而桌上空置无物。于是乎，她打来一杯酒水递给对方。
“我看他们就是故意拖延时间，等来访者喝醉酒，再行会谈之事。”
“或许如你所说，但过分解读乱人心神，”蒂帕露喝完一杯，随即走向酒桶用大容量杯装满，“渴了就喝，别想那么多。”
青年一口回绝道：“可不能正中下怀。”
“你现在的模样才是正中下怀，保持心态更为重要。”
青年见她沉着冷静，一杯接一杯没停过，终于按捺不住，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好点了么？”她问道。
“好些了。”青年确实感觉焦虑缓和了不少，但心中仍有郁气。
“你认为胜算如何？”
“话不能说绝，但我今天有信心。”青年望向某人的背影。
“有信心不是坏事，但这不是我方第一次会谈，妥协是必要的。”
蒂帕露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全然看在眼里，此刻正声回道：“女士，一再妥协只会让人看轻，我不希望你会谈时也是如此。”
“不会，事先约定过，我只会在你不熟悉的领域代为发言。”
“最好如此。”青年不再与她交谈，默默等待会谈到来。
二十几分钟后，几名身穿半身甲的执戟卫兵来到公事署，引导三人进入宫廷，而那名老人守在城墙外等待结果。
就在经过宫门时，蒂帕露在余光中瞥见弗雷德的身影，但她不做理会，随即转身入门。
卫兵收缴武器后，引三人进入会谈房间，而后分列在侧。
对座共有两人，其中短发者身强体壮、目光冷峻，蒂帕露不免问道：“敢问阁下是？”
“我是王国军队战时统帅以及王国上将，这位是政法大臣。”
对方一开口就改变神情，不多不少的笑容中藏有肃杀之气，蒂帕露也笑着回道：“我名为克拉尔，这两位是...”
青年不明白她为何要用假名，但应该不重要，而且现在无暇分心。
政法大臣直入主题：“提案我昨天就看过，看得出来你们真心寻求合作，但有几个问题牵扯甚多，需要双方明确态度。”
青年与他就相关问题进行讨论，场面上有一种不入重点的和睦。经长时间磋商，虚情假意逐渐演变为针锋相对，但也不是没有妥协空间，这种气氛持续到将军就军事问题入局。
“征募长期性的半酬预备役自然可以接受，但不可能由地方各自掌握，即便在法律上需要通过王室下达召集令也不行。”
青年因而回道：“需确保地方在行动上有基本的自主性，用以保证自身安全，王国军队总有无暇顾及的时候。”
“我的立场很明确，军队控制权不得分割。”
“这项政策必然使王室受益，”蒂帕露制止了青年想继续发言的冲动，“预备役主要由地方出资，主控权却由王室保留，地方兵团也有益于战时部署。”
“而且预备役只是快速征召入战，闲时皆在田地劳作，而召集令本就需要通过地方执行，然后送至指定的集结点，几乎不可能填补这层空缺。”
“最重要的是，区域人口相对固定，常时兵员占比少有变动——此消彼长，风险对比收益不值一提。”
将军听出她话里有话，与政法大臣小声讨论，之后回道：“我接受你的说辞，不过仍要重申一点，军队控制权不得分割。”
青年抢先回话：“如果王室不愿负担更多开销，就应当让步权利，既想执行政策，又想好处占尽，这不是交换的礼仪。”
将军从容回道：“这只是一场谈判，不存在什么平等互惠。”
青年的言辞愈发激烈，从一开始的批判变为抨击，无论蒂帕露怎么拉扯衣角，他都不为所动。
她叹了口气，从背后端住青年的下颌，亮出蛰伏已久的小刀，抹掉对方的脖颈，直到他断气为止。
“现在——该讨论真正的议题了。”
卫兵见状，四把短戟分别架在蒂帕露二人的肩脖上，可她仍旧不动声色，目光直指将军。
“哦？你还想谈什么，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来人！”
蒂帕露平气回道：“这是一个能和平达成你期望的机会，而你却只想招来报复。”
将军看了看大臣，犹豫了一会儿，而后大笑着回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人，把他们押入钟楼。”
“另外，今日之事，不得上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