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参照商人建议,租赁马匹前往泽城,中途虽有停歇点,但几乎没人愿意在这种环境下过夜。
路途已经过半,周围出现许多洼地,商道在尽可能远离这种地貌,因而弯弯绕绕。此方地界破碎不堪,溪流、沼泽、湖泊星罗棋布,然而过去并非如此。
“这是什么?”众人停下休息,蒂帕露发现一只从未见过的野兽,正在泥地里爬行。
“别过去,很擅长回首咬人。”弗雷德伸手阻拦,“这是鳄鱼——短吻鳄。”
“确实没见过会爬的鱼,这里很多鳄鱼么?”
“从地貌来看,或许遍地都是,行走时尽量远离水面。”纠正她并无意义,因而只做提醒。
话还没说完,这只短吻鳄迅速刨开泥土,进到水里游走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再度出发,于下午时分抵达泽城附近。就在这时,一名腿脚不便的妇人大声呼喊,一边招手一边向他们赶来。
“请救救我的孙子吧——”
“发生什么事了?”蒂帕露下马问道。
“他从村庄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魔兽,城里没人愿意帮忙——请救救他吧!”
“既然如此,他大概已经罹难,还请节哀顺变。”
见老妇人苦苦哀求,弗雷德于心不忍,而且认为蒂帕露的话不太合适,打算询问具体情况以做考量,没想却被她阻止。
正要发问时听她说道:“老人家,说谎对你有好处么?”
“不帮就算了,怎么还污蔑人?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妇人声嘶力竭,看上去就要落泪了。
“你发现什么了?”弗雷德小声问道。
蒂帕露摊手回道:“我前天提过的情况,这不就来了——语态漏洞百出,又是刻意为之,不过这次或许是在反向行事。”
“可人在悲伤或慌乱时表述偏差,甚至错误都是在所难免的事,你要如何断定真伪呢?”
“这就是你在圣胡安受骗的理由么?还是说...”
弗雷德与布兰卡同时低下头,前者打断了她的话:“还是不要旧事重提了。”
老妇人依旧哭诉,引来其他入城者的关注,他们只比一行人稍晚片刻。
这支队伍由一男三女组成,看上去是由那名少年牵头,穿着皆是便于行动且朴素的衣物,唯有落在最后的少女身穿粉色长裙,与其他三人格格不入。
蒂帕露透过眼神看出一些端倪,故而上前搭讪,得知对方名为夏洛特,来自达拉斯公国,现与少年三人一同旅行,打算去协会接取委托。
虽然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但从各方面来看不会是平民出身——人倒是谦逊有礼,温和而耐心,不会主动打听自己的事,期间一直是蒂帕露在问东问西。
“啊——”她见少年已带老妇人入城,连忙道别,“克拉尔小姐,我先离开了。”
“祝你好运,可爱的夏洛特小姐。”蒂帕露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你又发现什么了?”弗雷德凑上前来问道。
“她因恋慕而相随,可对方似乎并不领情。”
“我发现你在这种事上洞若观火。”
蒂帕露竖起食指,微笑回道:“这正是我关心你的理由。”
一行人随后入城,城中只见酒馆、旅店、铁匠铺等,没有菜市,因为几乎无地可耕,生活物资大多经由弗吉尼亚运输。城镇未设防,也没有卫兵把守,但北部外围建有高墙,以防止魔兽袭扰。
街上很是安静,连酒馆都没什么客人,他们经询问后抵达冒险者协会。而在此之前,蒂帕露要求法尔肯更换一张未使用过的脸皮。
她对弗雷德说道:“你与凯洛斯先留在这里,等会儿我让布兰卡出来叫你们。”
“你想到什么了?”
“别老是问我想到、发现了什么,我可不是故事里的预言家。”
“主要你现在肯定有想法。”
“因为我习惯以恶意揣度他人,这么回答如何?”她摊手回道。
“所以你怀疑...你自己小心。”
于是乎,蒂帕露三人先行进入大厅,发现里面的人还不少,打听后得知——大部分是来接取委托的,而剩下的除工作人员以外都是来蹭酒的,因为这里有定量的免费饮品提供。
另外,魔法师团会在近日推进北风屏障,限定期间的委托酬金比平时高很多,这才是人群聚集的主要原因。
她转悠了一会儿,找上前台的女性:“接取委托有什么要求?”
“一般而言,除特殊区域以外均可自由接取,报酬只按战利品数量及类别换算。”
“什么是特殊区域?”
“通常是魔法师团要求侧重的区域,以及归来的冒险者所反馈的异常区域,需要通过能力测试方可接取。这项内容有高额保底酬金,但相对危险,还会规定人数。”
“不过人数这个问题,虽有明文规定,但基本没有强制执行。”
“我这是第一次来,想去相对安全的区域,”她故作苦恼,“可若是没有收获,岂不是得挨饿了...”
“倒是不必担心,本地鱼类资源丰富,不会让冒险者饿着肚子离开。”
前台取出地图,正打算说明区域分布,却在观察来者之后换了话题:“恕我冒昧,请问小姐真的持有武力吗?”
她抢在对方回话前继续说道:“请不要见怪,是因为协会不对冒险者的伤亡负责,委托期间后果自负。”
“我还有两名同伴未到,想提前了解情况。”
“还请人员到位,方便办理流程。”前台的目光在蒂帕露与法尔肯之间游移。
“让我对各区域有所认知,才能提高办事的效率。”
“好吧...”她在表现上似有其他顾忌。
蒂帕露选定了一块邻近山体的区域,虽然距离泽城最远,但好在道路相对平坦。
“冒险者来源复杂,或有争抢行为发生,还请多加注意。”
“如果已经确定好区域,等人到齐即可办理流程。顺便问一下,几位需要雇佣厨师吗?”
“厨师?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
“协会确实有以本地人为主的挂名厨师,毕竟部分区域路途遥远,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提出,相信他们能对委托有所帮助。”
“我会考虑的。”她吩咐布兰卡下去会合,让他们等一会儿再上来。
他们二人找了空座,留心观察大厅的人群,最后把目光落在一名发色棕黄的男性身上。
“小姐,这人已经注意到我们了。”法尔肯说道。
即便如此,对方仍是不动声色,既不与对座交互,也不回头查看。
蒂帕露收回目光问道:“你说这人会是魔导么?”
“何以见得?”法尔肯并未察觉目标气息有异。
“我只是认为,一名普通杀手不至于让对座两人产生畏惧,而且是素不相识的两人。”
“魔法师通常不会单独行动,如果他确为一人,说是魔导也不无可能,但...”
“魔导隐藏气息很难么?”
法尔肯点头回道:“一般来说,为了提高魔力使用效率,也为了降低风险,魔导会固化自身魔力特性...”
“而特性愈是纯粹,愈是难以掩盖,普通人或许感受不到,但我自认为是娴熟的魔导,除非对方以特殊手段隐藏。”
“你无法使用风元素以外的魔力么?”
“需要花费更多时间来转换,但极易危害已固化的结构,重则魔力溃散、性命堪忧,我们的身体不比普通人强太多,通常不会这么做。”
“行吧,你之后就留意他的表现。”
过了十几分钟,布兰卡转述完情况,与弗雷德两人来到前台。而在这时,蒂帕露看见熟悉的身影,因而走向门边。
“克拉尔小姐,你们也是来接取委托的吗?”来者栗色长卷发,手持花形笼手剑,正是夏洛特。
“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当真去城外了?”
“刚才的老人家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孙子,乌尔夫不放心,所以一同前去。”
“乌尔夫,他是哪里人?”
“他是...是很厉害的人,”夏洛特有所犹豫,说出口的话为之一转,“感觉克拉尔小姐对先前之事抱有疑问?”
蒂帕露摇头回道:“我说她是个骗子,你信么?”
“何出此言?”夏洛特有些不解,“她看上去确实很着急。”
“此去必是一无所获,当然,这不足以证实我的说法——对了,你们接完委托了么?”
“已经接好了,我刚从旅店过来,乌尔夫让我在协会等他。”
“嗯...还不知道克拉尔小姐来自哪里?”
“我是弗吉尼亚人。”
她之后与夏洛特聊了外来者相关的话题,发现对方并不了解更多情况,甚至不如自己知道的多。她在告别后回到前台,不过事情已有变化。
“抱歉,根据最新情况反映,你选定的区域已划为特殊区域,所以...”
“所以要我们更换区域?”
“因为特殊区域禁止混合队伍,现在已经有经验丰富的人接取。”
“让我们替换不就行了?酒神先生,快去接受检验。”她开始摇晃弗雷德的手臂。
前台表示为难,取出一封信件说道:“这是王国推荐信,约等于魔法师团的指名委托,协会方面不得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撤销与更替。”
弗雷德此时证实了刚才有人与前台反应情况,还说推荐对象名为乌尔夫。
“行吧,还有别的委托么?道路条件相对良好的。”
“确实还有一个道路良好的特殊区域,但小姐可能不太合适...”
蒂帕露佯怒道:“酒神先生,她看不起我!”
“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我需要你。”
“抱歉——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该区域需要的能力测试很难达标。”
“有什么已知风险?”弗雷德问道。
“暂无详情,据协会方面所言,区域近期再次出现大恶魔的踪迹。”前台减小了音量。
“大恶魔...”蒂帕露询问弗雷德的意向,对方表示支持,“他会先行接受测试。”
协会人员带走弗雷德后,她又问起厨师的事。
“有一名叫萨菲的厨师正在攒钱,因今年收费太高而无人雇佣,但他是本地公认最好的厨师,不过情况有些特殊。”
“有何特殊之处?”
“大家认为他是一名外来者,他坚称自己为奥斯曼人。”
“哦?快带我去见他。”蒂帕露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这名相对熟悉的异教徒。
前台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外,与对方沟通后说道:“你们商量完记得来前台办理手续。”
“你就是这里最好的厨师?”
“这绝不是自我吹捧。”一名中年男性回身说道。
“你是土耳其人还是希腊人?”
“嗯?你应该听他们说过,我是奥斯曼人。”萨菲语气中夹带怒意,不过更多的是疑惑。
“所以我才问你是土耳其人还是希腊人。”
萨菲似乎意识到什么,愤怒地回道:“给我听好了,你这该死的法兰克女人——我是奥斯曼人!是苏丹的御厨!”
“好啦,我知道你的厨艺水平了,我们已接取委托,所以...”
“你爱找谁找谁去,我不愿意!”萨菲背过身去。
“别生气了,你不也误会我为法兰克人。”
“我给你两倍的佣金,”对方稍稍偏头,又马上转了回去,“看在佣金,也看在同乡的份上,就接受我的邀请如何?”
“我怎么可能跟法兰克的异教徒女人是同乡?”
见他语气平和了几分,蒂帕露继而说道:“至少在这个世界,同属之人为何不是同乡?”
“我...”他踌躇了一会儿,“我们不见得从同一世界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见过一名同时期的马穆鲁克奴隶禁军,再三确认之下,发现他原本的世界根本没有奥斯曼苏丹国——这么说应该很好理解。”
“也不算怪事,而你的言行确实符合我的猜想,话又说回来,你来这里多久了?”
萨菲叹了口气回道:“已经好几年了,全无回去的线索,后来听说协会负责推进北风屏障,所以才到这里来打听消息。”
“你攒钱是想做什么?”
“听说西部大森林外有一片大沙漠,我想一支雇佣卫队带我穿越沙漠。”
蒂帕露摆手说道:“还是放弃为好,沙漠之外是海洋,你根本到不了叙利亚。”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消息是我从伊莲处得知,想来不会有假。”
“你见过伊莲女士?”
“她曾救我一命,详情不便告知。”
萨菲听完失落不已,连声叹气。
“几个月前,我遇见星光状的粉气团,醒来人在西部大森林——你呢?”
见对方点头,她继续说道:“如此不寻常之物,就应从不寻常的地方找寻。”
“你有什么想法?”
“据协会人员所说,我现在接取的委托区域曾出现大恶魔的踪迹。”
“大恶魔...岂不是很危险?”
“我的同伴并非常人,你意下如何?”
萨菲稍作考虑后答应随行,故而到前台办理手续,正好弗雷德的测试也已通过,四人在听取委托要求后离开协会,到街上寻找旅馆。
这地方环境不行,物价倒是不低,但总好过餐风露宿。
“蒂帕露,这事有问题。”弗雷德说道。
“前台说明事情缘由后,就向我反复推荐这个区域,我最后以不主事为由回绝了她。”
“事已至此,回避毫无意义,走一步看一步。”
“小姐,”法尔肯此时回来报告,“大致可以确定目标与前台有所图谋。”
蒂帕露问道:“你的看法是?”
“现在不宜进行委托,应该先行观察。”
“如果对方没有动作,又当如何?”
“我可以主动去找麻烦,逼走他对我们没有坏处。”
“协会如今自力更生,免不了成分复杂,打草惊蛇不是好的选择。”
“且不说一人受裹挟,人人皆可涉入其间,我不希望潜在同谋持有针对我们的借口。”
法尔肯沉声问道:“小姐,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找寻线索么?”
“我明白你的考量,但协会是目前最好的窗口。”
“既然如此,我会遵从小姐的决定。”
她对众人说道:“姑且把阴谋诡计放在一边,好好休息最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