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发现了墙体逼近的规律,与停留时间有关:非正常停留时间越长,逼近速度越快,例如行进一段时间后的休息、夜间正常休息、为怪异或美好的事物所吸引等视为正常停留。
似乎挺近人情的?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埃索伦不愿多想,越想越是不安。对空间的解析还在进行,但反馈结果无一不在佐证一个结论——这个空间与自己有关。
不知具体如何,他已不敢再想,所以放弃了这一行动,选择顺其自然,事情总不能一成不变。
一、两天后,或许是一、两天,二人对时间的感官模糊不清,日出也可以是日落,毕竟区分太开没什么作用,这不单是一种主观意志。
是夜,二人用过晚饭,打算进行一次正常的睡眠,因为之前只是坐地休息。他取出软垫铺好,然后提出由自己守夜。
后半夜,半梦半醒的他感觉肩上传来一阵遮盖感,不自觉伸了伸手,然后感受到一股温暖。他过于疲惫了,只是在完全闭上眼之前意识不到。
蒂帕露脱下斗篷,搭在他身上,轻轻刮了刮他的脸——早就入冬了,虽然不能把普通人与魔导相提并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更多是出于一种习惯。
她取出小刀,在附近的树木上刻下标记,这不是与他见面以来的第一次标记,不过希望渺茫——如果这是另一个空间的话。
过了一会儿,她感受到过于明显的空气振动,一边呼喊,一边快速回跑。正常情况下,魔导早该有所应对了,可对方浑然不觉。
几道诡异的影子出现在场地上,看上去打算钻入他的体内,不知原因为何,竟与小刀发生了实际碰撞,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解决问题,为小刀切成几段的影子转而攻击蒂帕露。
她试探了几下,见对方已完全转移目标,于是跑了起来,尽可能远离场地。她在战斗过程中,发现影子展现出近乎真实的特性,于是取出手帕,辅以小刀连插带握,试图阻断投影,有效却也无效,因为找不到源头。
影子越来越多,使她无以应对,不得已撕碎了纸花,但见碎片绽放出光华,又见影子集合成几支箭簇,以狂暴态势飞了过来。
危机之下采取的行动反而害了他——埃索伦经由魔力构建的通道转移至此,刚一现身,箭镞已入他身,好在反应及时,阻断了入侵通道,代价是不严重的贯穿伤,以及被冲飞了十几米。
由于动作开始时,蒂帕露打算接住他,于是一同贴地滑行十几米。事后,埃索伦以月光魔力过量轰炸了场地,导致影子的发生源崩溃,然后开始疗伤。
蒂帕露注意到时机问题,故而表达歉意。
“不必如此,我刚才做了个梦...”他露出笑容,“梦见我失去了所有力量,你鼓起勇气保护我——不,你一直很有勇气,我还是疏忽了...”
“你大概只是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或许吧,我不敢入睡,却违背不了身体的意志。”
“你好好休息,我来守夜,或者先换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幕后黑手,或许...这个空间才是最安全的,希望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埃索伦站了起来,释放魔力,又一次确认了无形墙体通人性的结果,他不免摇了摇头。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在休息区域设置一个结界或屏障呢?也好过现在。”蒂帕露问道。
“抱歉,我只擅长阵式,也不是说不能设置结界或屏障,只是...月光魔力的性质特殊,似有若无,现在的我无法完全掌握虚实变化,不能给自己营造一种安全的假象。”
“嗯...光魔导似乎很少见呢,我见过一名使用雷电力量的少年,也不知属于什么系列。”
“乌尔夫么?也是道上名号响亮的人物了,魔法师团认定他有成为勇者的资质——对了,他先天性雷电属的魔力很少见,同属于光魔导。”
蒂帕露有所疑惑:“听上去你很了解他的事?”
“不认识,只是听说他不喜欢跟平民以外的对象接触,对宫廷也是能避则避,却是魔法师团的长期合作伙伴,反正很矛盾一人。”
蒂帕露点了点头,想来对方也是有背景的人,正打算进一步了解时,见他呕出几口血,还向前倾倒,于是立马扶住了对方。
“你的脏腑有损,至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看来克拉尔小姐懂医术。”他多少有点高兴,打开储物空间取出药剂,喝了下去,然后坐在地上细心调理。
“不懂,只是研习过解剖书籍,也解剖过不同腐坏程度的尸体。”
“你真的很特别...”这句话细若蚊蝇,“啊,没什么...”
“别说话了,”蒂帕露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我把软垫拿来,就在这里过夜吧...”
这之后,埃索伦交给她一朵新的纸花,安心入睡。一夜好梦,历经战斗的区域也没什么变化,毕竟普通人分辨不出月光魔力轰炸后的变化。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感觉状态好上不少,可莫名多出一种缺失感。由于时间太晚,二人随便走了一段路,就停下来休息了。
“克拉尔小姐,你还戴着戒指吗?”埃索伦一阵狐疑,过了这么久才意识到这件事,见她试图取下,连忙摆手,“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是我的礼物,如果你喜欢的话,还请收下...”
蒂帕露笑了笑,回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看,我根本取不下来,也不知原因为何。”
“我试试...”他先是用力扯了扯,之后在手指和戒指的微小间隙中制造了一个空洞,可还是取不下来,倒是戒指与魔力发生不可知的反应,进一步影响自己的身心,收到反馈的他吓了一跳,连忙收手,却马上忘了这种感觉,面对提问也只是摇了摇头。
蒂帕露开起了玩笑:“是不是你不愿见我退回礼物,偷偷做了手脚?”
“没有这回事!没有吧...”他涨红了脸,不去看她的眼睛,“应该...”
“谢谢你的礼物,”蒂帕露轻轻抬起他的手,“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送陌生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听完这番话,他一时陷入思考,神色几分怪异,口中喃喃自语:“陌生人?陌生...”
蒂帕露等了一会儿,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见他毫无反应,直接叫了声名字,对方这才反应过来。
“你看上去状态不好,要不要早点休息?还是我来守夜。”
“不,我睡得够久了,现在根本睡不着,我来守夜就好。”
蒂帕露睡着之后,埃索伦一直盯她的脸,还不时换方向,一番折腾后,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与印象中大致重合的角度。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抱腿坐在地上,忘了时间,也忘了感知,沉浸在一种无我的状态中直至天亮——不,他甚至不知道天亮了,眼中只有几个神态不同的相同身影。
蒂帕露轻轻戳他的脸,真正意义上唤醒了他,虽然她脸上带笑,却是疑惑与担忧更多:“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么?天亮了,可以休息一会儿再走。”
“啊——”他甩了甩头,拍了自己几下,顿时清醒了不少,“抱歉,我们动身吧。”
埃索伦始终走在她的侧后方,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从早上到下午,但二人对此毫无知觉,如同走弯曲的引力上,一个不留神就是光年之隔。
是时,二人来到一片开阔地界,水草还算得丰茂,放眼望去,尽是成群结队的野牛南下觅食,其中还掺杂了伺机而动的狼群。
依照地形来看,这里已经属于王国以西的大平原了,距离最近的王国定居点都很远,野牛活动一般不会受到影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集群猎杀野牛的行为,还是距离问题,出动、运输、保留的成本太高,相关人士很快就放弃了这一行动。
如果现在还能见到牛肉上餐桌,大概是路过的魔导干的,毕竟个别人有保存、便携的手段。一路走来,全靠埃索伦储存了足够多的食物——食物的消耗量应该不会骗人才对,可由于感官混乱,他们从未考虑过这点。
“嗯?”蒂帕露略感惊讶,因为对方牵起自己的手跑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现在很高兴,给人的感觉是天真无邪的孩童在自由奔跑。
跑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欢笑一转为忐忑不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连忙松开手,退了几步,说了声抱歉。
蒂帕露见他红着脸,低着头,掩嘴笑了笑。
“其实这群牛挺温顺的...”他听到声音后,抬头瞥了瞥,强行找了一个话题。
“我可以理解为你来过这里么?”
埃索伦回道:“嗯,我刚从赤色山地回来,会经过这片区域,第一次见面时,已经离家不远了,只是刚好遇见你——啊,我的意思是,就发展到现在的情况了...不是,我是说...”
蒂帕露不想过问他的行为,虽然法尔肯从未提及,但她心里已经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了,只是笑而不语。
为了缓解单方面的尴尬,他主动提出牵一只牛回来,然而过程与他的结论严重不符。
这帮身强体壮的大黑牛其实挺暴躁的,也就是在他接近时不会起戒心,甚至有喜欢看新奇玩意儿的主动靠近,等到他上手之后,完全是另一种态度,好在没有出角,虽然出了也没什么用。
埃索伦取出几根绳子,分解成原子形式,又用魔力与之同化,一只野牛瞪大了眼睛,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就被套上了马嚼环,见这不识趣的家伙想用力牵走它,一点儿也不乐意,便与之角力,轻松取胜,差点儿把人甩翻,结果这人耍赖跳到背上,反复摇动缰绳。
这只野牛连续跑跳十几分钟,愣是没把他甩下来,所以累了,麻木了,在他的引导下与同行者会合。
“克拉尔小姐——你看!”埃索伦撸了撸牛头,对方只发出不满的声音,没什么动作。
蒂帕露尝试性地伸手,确认对象只发牛气不发脾气之后才敢上手,感觉皮肤粗糙、坚韧,与故乡的牛区别不小。
埃索伦收割了一堆草,卷好后给牛喂食,一直喂到抱,取得最基本的信任,然后邀请蒂帕露上牛,骑着牛赶路。
闲聊了一路,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聊到家庭问题时,他勒住牛,伸头望了望,见到熟悉的景物,立马跳下牛背,跑过去确认,回来时一脸高兴,
“克拉尔小姐,带你看一个好东西。”他伸出双臂,引对方下来,然后又忘了什么,在对方站稳的一瞬,牵起手跑了过去。
“这是一滩活水,想不到吧?”他一边说一边脱起了衣服,然后直接跳了下去,使得蒂帕露一阵愣神。
埃索伦在水里转过身来,打算详细介绍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脸上滚烫,连忙没入水中,憋了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
确实如他所说,这里是一个微型湖泊,水下像是有泉眼在持续补充水分,令水波荡漾不止,把周围的草地覆盖成湿地。
“抱歉,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他不太好意思,时而抬头,时而低头。
“不用说那么多抱歉。”蒂帕露捡起他的衣服,放在相对干燥的地面。
他取出一把椅子,放在岸边,说道:“克拉尔小姐,请坐。”
他趴在岸边,自下而上看对方,想找点话题,又想不出来,不过对方先开口了。
“你说你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姐姐。”
“嗯...我和姐姐的关系很好,也多亏了她,我才能随意外出走动。”
“这么看来,你大概不想继承家业?”
“为什么非得是我呢?姐姐的经商能力比我强太多了,我不喜欢相关知识,小时候根本没好好学,她继承家业对事业更好。”
“但你也说过,她有喜欢的人,你希望他们在一起,而你的父亲拒绝他们在一起——令父年事已高,身体不好,随时可能...”
埃索伦不是很懂,问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不继承,姐姐就是财产第一顺位,到时候她不就能随心所欲了?”
“不——我问你,王国的遗产继承法是怎么表述的?”
“如无男性继承人,遗产交由女性及其合法丈夫共同管理,共同...”
见他皱眉,还若有所思,蒂帕露回道:“你大概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王国女性根本没有财产继承权。”
“可是...说是这么说,到时候财产已经在她手里了,只要她跟意中人结了婚,就符合继承法的要求,别人还能抢走不成?”
“这种不成保障的保障,可以通过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影响——你还有一干亲戚,她根本结不了婚,一旦你的父亲去世,你姐姐就会陷入一个利益网的正中心,网线的动作不可能由她说了算——直到结婚为止,她始终处于一个不合法的继承状态。”
“你的好意只会害了她,”蒂帕露离开座椅,蹲在地上,见他目光躲闪,直接端起他的下巴,“你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么?”
“埃索伦,放弃随心所欲的生活,回去继承家业吧,唯有如此,你才能真正意义上帮助她——为了你所珍视之人,也是为了你好...”
实际上,他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不够清晰,只是在逃避...姐姐鼓励他追逐自由的生活,给他营造出一种名为支持的良好氛围。
不过是一种危机交换罢了,除非他放弃一切,与姐姐远离这片过于实在的土地,但在蒂帕露看来,守不住现有的一切,几乎等价于守不住未来的可能性。
埃索伦语调零碎,嘀咕了一会儿,见他还想嘴硬,蒂帕露捧起他的脸,却为一种怪异的感觉吸引了视线。
她放眼望去,天际出现一道耀眼的红光,如同一只眼睛,正在凝视二人所在,可不一会儿就消失了,回头又见埃索伦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