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内,异相层出不穷,拾果的巨人、食松的鱼人,或在墙壁上,或在廊柱间,出现在一切有光的地方。除他们以外,只剩下缭绕的黑烟与诡异的薄雾,正在酝酿一次毁灭与新生。
就在这时,一道铜绿之影不请自来,驱不散这里的阴霾,还一度染上不详之色。雷电与旋风穿行其间,不时听见黑豹的低吼,甚至撕裂与炸响。
“太晚了,不去关心自己的同伴么?”主祭打出一发球状闪电,摧毁路径上的一切,将对方逼至建筑以外。
法尔肯很在意他的说辞,抽身而退,然后就见到令人惊诧的一幕。
不久前,双方士兵鏖战正酣,金字塔四周的雕像吐出一阵又一阵黑烟。一开始不是很多,无人在意,结果战至中途,却见烟雾遮天蔽日,严重影响视线。
交战双方虽有迟疑,也有停顿,可还是在不及收手的一刀一剑下延续战局。
这之后,蒂帕露的心脏发生不自然悸动,在经过几次不规律的抽动后,腰身出现了剥离感,不由得跪倒在地,紧紧抱住凯洛斯的手臂,浑身颤抖不止。
“小姐——”他不知如何是好,突来的变化还激化了这一情绪,不安的回忆如潮水翻涌,“黑痕...”
黑痕透过表肤与衣物,呈现出扭曲的诡异光色,给人以波纹般的扩散感,也给人以生命般的悸动感。
重新活化的银针串连心脏,引出留存在此的力量,不过受到阻碍。倒也无妨,黑痕生命以气态包裹了她的身体。
“好好...保护自己...”蒂帕露的手劲越来越小,撑持着身体道别,之后为黑气裹挟,失去踪影。
凯洛斯悲愤不已,拔出另一把剑,环顾四周,确认了她的所在——金字塔顶部的献祭台上有一抹散开的银色。
他不顾一切,冲出己方队伍,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可愈发看不清的场地中危机四伏,时不时有一惊一乍的锯齿、铜矛挥出。周围的嘈杂声渐渐转化为惊惧与动乱,每一次挥剑都在见血,每一次负伤都使血气上扬,久而久之,眼中只剩下为血色覆盖的点点银白。
黑色烟雾或在剥夺理智,或在播种疯狂,导致场面更加混乱,在场众人无以分辨近者的声音,求生的意志成了唯一希冀,意志却成了身体感知的傀儡。
“怪物——滚开!”其中一名士兵砍下“黑豹”的头颅,可早已陷入包围,他退无可退,冲向目之所及的巢穴,大力挥舞手中仅剩的依赖,飞溅的血液不会使他恐惧,只会叫人更加勇敢。
凯洛斯已杀至金字塔脚下,气喘不止,面上是狰狞的笑容,周围似乎已无敌人,他打算登上台阶,收取自己的战利品。
值此之际,一道银白光色附着双剑之上,还将之击退数十步。他恼怒不已,杀意更盛,一路杀回原本所在,却是精疲力尽、跪倒在地。又见光色化作锁链,束缚其身,作用于脑部,驱散了强加的恶念。
金字塔顶部,星星或十字状的献祭台(日晷)上,有一名身穿紫红色轻纱长裙的头发散乱的女性,面上纱布经受烟雾侵蚀,漆黑一片,正与面部勾连,似在融合,又似改造,但见坏死的组织上出现大量微小的黑影。有如海藻漂浮。
蒂帕露的痛觉转弱,可浑身无力,感受被嵌在身后发烫的石架上,挣脱不能,视角固定,默默俯瞰金字塔下的一切。原是如此,却在一时间后瞳孔大震,因为感受到一丝熟悉的温度。
她想劝退,可话音微弱,传递不到对方所在,无形的阵式将他们分隔,也在摧残举步维艰的美少年。
“埃索伦,离开这里...为什么...”还未回到王国的时候,她想过,如果对方不打算分别,她会强行劝退,她始终希望对方回到家人的身边,却不成想他一路尾随至此。
尾行已久的埃索伦终于现身,击破阵式以失败告终,黑色烟雾毫不留情地同化月光魔力,同化不了的部分直接分解。
阵式结构复杂,难以在短时间之内解除,不过他发现阵式中存在连续的可嵌合空位,故而用内外置的双重魔力护体,以身体强行介入。
好在确实可行,坏在寸步难行,现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埃索伦已不做他想,强阻恶念侵身、硬扛电光雷闪,缓步迈向下一个台阶。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已毫无意义,他终于到达金字塔顶部,见到想见的人,只是晕了过去,伸出的手也垂了下来,半跪不倒的姿态是他最后的倔强。
“埃索伦...”蒂帕露强撼己身,竟使得石架微微震颤。然而事与愿违,她撼动不了这层束缚,抱不了眼下之人,只有无比复杂的情绪在摧折意志。
另一边,法尔肯目睹蒂帕露的遭遇,以最快的速度瞬身至金字塔,却在中途遭到一记重锤,把自己杖击至地面。好在这一挥不存在雷电魔力附着,看来他对环境的利用有限,无论如何,这是一件好事。
接连的闪电降下,目标明确,法尔肯瞬身以对,同时以风刃反击。眼下局面不再有分心的余地,亦无所保留,现在的他完全专注于主祭。
久战之下,虽劣势不断,但不足以击倒他,倒是出现不寻常的变化。他在不经意间察觉金光一闪,只是无暇确认,直至对方主动拉开距离,露出憎恶的表情,直勾勾地盯住金字塔,这才转过身去。
他略感欣慰,重燃希望之火,随即把愤怒的主祭拉回战局。
日晷上映照出一丝光亮,随后光彩大作,又转瞬明暗,一如黄昏之光,虽不及原本的太阳,也足以照亮一方小小的地界。
哭腔不止的蒂帕露感受一阵宁静,闻到一阵麦浪与花香,但见点点光华覆及全身,坏死的组织恢复如初,头顶的冠花自行盛放,抛下雨露浇灌大地,穿透遗世的残念,唤醒恶意强加的生命。
鏖战痛苦之人停止了战斗,又是惊疑又是怯步,终究选择逃离未知的黑暗,纷纷聚集在金字塔周边,望向顶部瑰丽的身影与光明,仿若创世之初的花神,正在引领他们回归旧日的梦中之国。
受伤的人伤口愈合,濒死的人站了起来,苦难致死的灵魂只能得到安息,可至少不会磨灭在无尽的恶念之中。
不过另一边的战斗还在继续,微不足道的光芒驱散不了无尽的恶意。主祭形同烟雾中的雷鸣、形态不一的电闪,持续对熟悉之人宣泄怒火。
是时,天空出现几道相互勾连的巨大弧形闪电,如死神的镰刀一般旋舞直下,还引动场地中的电离,一同摧折惊弓之鸟。
由于主祭在烟雾中行动自如,法尔肯难以感知具体位置,于是在之前的战斗中故意留下离散的风魔力,用以吸附电离。好在主祭的打击目标明确,不至于过多影响这部分魔力。
法尔肯以最大出力剑起旋风,尽可能集合场地内外的气流,再以长剑为载体,用高压手段限制路径,形成强大且定向的斥力电场,正面对冲弧形闪电。
混合雷电、风魔力、烟雾及风电的能量经短时间互推,在接近法尔肯的一侧爆炸,扩散的波形一度驱散近地面的烟雾,不过他已经瞬身至上空。
一声惊爆之余,暴露出主祭真正的位置,不及反应时,心口遭一剑贯穿,迅速冲击至地面。不过他死死握住雷电法杖,试图做最后的反击。
法杖上下闪烁,雷电聚集在顶部,却见法尔肯左掌速起风魔力,一掌拍在雷电之上。失序的强电烧毁了主祭的头部,也使自己油尽灯枯、不能起身,只能在生命的最后时日与电离相伴。
他闭上了眼睛,忆起双手的血腥,想起旧日的温暖,恍惚中闻到鲜花的芳香,还听到主祭的咒骂,也不知从何而来,或许无处不在。
“虚荣的太阳啊,你已放弃自己的信徒,转而对整个世界敞开怀抱吗?未免过于托大、过于虚伪了...”
“既然如此,烟雾镜——伪神需要付出代价,献祭众神的伪神永远丑恶,烟雾镜——烟雾镜!你才是唯一崇高之神,回来吧,烟雾镜!”
但见主祭化作一团黑泥,融入无尽烟雾之中,与此同时,另外四名主祭在各自守卫的祭坛上开启最终仪式。献上了自己,祭出了钥匙,使真正的烟雾镜残留升上天空、捣毁气层,熄灭了太阳,给这个世界带来真正意义上的黑暗。
天地归于一色,用一切事物点缀黑暗,构成地表的板块同时发生大地震,地上、海底的火山猛烈喷发,星星点点的异色在整体环境下不值一提,却是不闻风声,听不见自然的响动,唯有生命的嘈杂。
附近之人全部奔向金字塔,仰赖于最后的光芒,可狡黠的黑豹在阴影中猎杀,慌乱的人群四散而逃,或死于恶意,或亡于求生,但不一定是自己的求生。
主祭身亡处,诞生出一条巨大的黑豹,张开血盆大口,打算吞下昏迷不醒的法尔肯,却遭到“太阳”的轰击。
黑豹改变了目标,几乎无视袭来的白色光束,一个前扑飞向金字塔顶部,撞在另一个阵式的边界,激发全部潜能与对方角力。
一时间后,黑豹压过敌手,逼出更炽热的光芒,也逼出了他的真身——金鬃野猪目瞪口呆,竭尽全力维持阵式,可渐渐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一道红光划过天际,一击湮灭了黑豹,还在空中留下点点红光与矢车菊的花形。
“博斯帝...是你吗?”蒂帕露用力转头,终于见到救助者的正身,见他一脸憨笑,不免落下眼泪,“你的光...很温暖,或许...是他?”
是时,大地在外力影响下停止了颤动,博斯帝感知到怪异气息,瞥了一眼,发现弗雷德摔至地面,不由得瞪大眼睛,生怕蒂帕露注意到这件事,立马遮住她的视线,左摇右晃,给人一种试图与她交流的感觉。
“博斯帝,可以帮帮他们么?”她转向跪地的埃索伦,“至少...别让法尔肯孤独一人...”
博斯帝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一脸严肃,同时发出低吼,似在告知现在的局面不可以做这种事。
“抱歉,我只是心有不甘...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听完,加速光与火精灵之力与自身的融合,进一步催化强加在她身上的丰饶之力——是啊,这才是弗雷德本属的力量,也是最能代表兄妹二人的力量。
这之后,他不停敲打石架。蒂帕露领会了意图,一番尝试后,强行挣脱了束缚,把埃索伦紧紧抱在怀中。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放平对方,打算走下台阶,寻回法尔肯与凯洛斯,却为博斯帝所阻。
只见他敲打日晷,示意自己在利用这邪门的东西维持结界,于是作罢。
另一边,弗雷德意识到黑色烟雾正在外空汇聚成型,打开了空间通道,结果出现在外空的一瞬,遭到猝不及防的偷袭,被轰出通道,坠至地面。
这家伙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现在追了过来,他定睛一看,对方的面相与蒂帕露完全一致,不过体内是烟雾性质的能量。
对方攻势凶猛,然而他只顾闪避却不回击,甚至打算劝服。心魔充斥着人性,会受情绪影响,不过这东西...如果也是呢?
然而对方并无人性,亦无情绪波动,如同寂灭的灰与死回的水。
“无论如何,我对承诺负责,我不会对‘她’出手——来吧,见证你的结局。”
他张开怀抱,迎接对方的近身攻势,在接触能量的一瞬使之固化、转换,最后与自身融为一体。
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对局,只会浪费时间,危及世界的存亡,可他不这么认为——这已经是为数不多的意义了。
有意无意的小插曲结束了,真正的敌人已经投下目光,或许笨拙的方式更为保险。空间通道的另一端会设置在已经毁坏的大气层,这之后,弗雷德以风精灵为伴,一同飞向空旷的宇宙,直面烟雾镜残留在世间的一切恶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