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在2009年
八月份的酷暑把整个宁川笼罩,仿佛是上帝将整个城市当做牛排放在了铁板上,正要把水分抽干,烤的血肉模糊。这个不怎么下雨的的地方在几年前就已经代替了某几个被称为“火炉”的大城市,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反而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常态的淡定。无数人擦着自己额头的汗,在心里无限同步的咒骂着全球气候变暖以及这40度的高温,然后一如往日的不看交通讯号灯就穿过马路或是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以粗暴的形式挤上公交车,同时也在那个时候,一种名叫“电动车”的大众交通工具出现并且以台风席卷的速度遍布大街小巷............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楚凡开着父亲的那台一个月前刚买的轿车,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前方堵得水泄不通的花园路,不时地敲打着被太阳炙烤的微微发烫的方向盘,新车的皮革在温度的催化下产生的味道,让楚凡感到有些头晕。
“叮铃铃铃铃~~~”
手机又一次发出了催命符一样的来电音。
记忆里自己的好友南昱和夏城曾经无数次的批判过自己的手机铃声太过古朴,始终保持着九十年代有线电话的铃音。夏城只要听到就会用那双棕色的瞳孔冷冷的看自己一眼,甩出一句:“兵马俑”;而南昱表现的就比较丧心病狂一点,记得有一次南昱听到铃音后数落楚凡,“你这铃声真有点像黑白无常来勾魂的时候招魂幡上的铃铛响”。
大概是楚凡从心底不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从来不用任何功能繁琐的智能手机,而且无论什么样的手机都会设置那万年不变的来电铃声,简单明了,因为在他的观念里,手机这种东西不需要短信和电话以外的任何功能。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南昱。
这是从自己出门之后的第几通了?
楚凡按了接听,并且调整到免提。不过下一秒他就彻底后悔把免提打开。
电话里传出南昱的痞痞的声音,不过此刻这声音传到楚凡的耳朵里,像极了几十年婚姻不幸福的怨妇的声音,那种孩子不学好,老公找小三,我可怎么活啊之类的。
“我靠!!老大你人呢!!你不是打算把我们三个扔在这四十度的太阳底下,然后和哪个准备从良的三俗工作者浪迹天涯吧?!”
楚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了整整两秒在内心说了三遍“冲动是魔鬼”来抵消他想乱刀砍死南昱的想法。
“我堵在路上了,估计至少还要二十分钟,你们先别站在外面了,找个地方凉快一下,我到了打给你们。”
接下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在南昱那张“包龙星”级别的嘴再次发动攻击之前扣掉电话,并且放在了静音上。
“喂?喂?我去!这厮啥时候这么眼疾手快了?!!”南昱脖子上的汗珠顺着往下流,划过那精致而削瘦的锁骨然后被身上那件Jake&Jones T恤的领口吸收掉。
南昱呲牙咧嘴的正打算再打一通电话的时候,身旁的黄潇拉了一下自己,道:“算了算了,他在开车不方便,你也别着急了。”
当这能抚平一切怒火的温柔而成熟的女性声音从黄潇的嘴里送出的时候,南昱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机。
黄潇撩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透出十足的魅力,而这种不经意的流露足以让任何一个男生在一瞬间对她爱的无法自拔,当然除了南昱,楚凡,以及夏城。因为免疫,是一种长期积累外加互相了解后可能会产生的状况。
黄潇穿着蓝颜色的T恤,胸前印着一个大大的超人“S”,浅色的牛仔短裤成为了最佳的陪衬,把两条雪白而修长的美腿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白色的短帮帆布鞋直接秀出了那勾魂摄魄的脚踝,即使黄潇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是不是人间尤物这件事,而今天的这一身在她眼里已经是最大尺度了,她从来不穿那种成熟而性感的衣服,不染发(本能厌恶),不化妆(虽然会,但不喜欢画),而且不穿高跟鞋(自称不会穿,怕歪着脚),单单靠着与生俱来的气质以及美丽的外表,从中学起真不知羡煞了多少女性同胞并且让多少男生“衣带渐宽终不悔,抱头哭的贼憔悴”。
“他说什么?”
南昱耸耸肩,道:“估计过会儿才到,让咱们别在这里傻等,找个地方休息。”说话的时候,南昱用余光扫了一眼正靠在树边抽烟的夏城,连成片的碧绿的梧桐叶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了天然的遮阳伞,夏城不并算特别瘦,至少和南昱这种天生一身“健”肉完全不是一个style,不过对于一个曾经差一点成为上海戏剧学院舞美设计系的学生来说,形象自然也差不到那里去。(语无伦次的诡辩........)至少他是一个会打扮自己的人,虽然那一身的VERSACE无数次的被南昱吐槽,诸如“中国就是有你这样没有艰苦朴素精神的人才没有全部脱贫”以及“你日常的牌子完美的衬托出了你身上未被开发的同性恋气质”之类的话。
原来的夏城会在听到以后立刻还嘴,然后“先礼后兵”的在骂战败北后采取肉搏;现在的夏城听到死党数落自己的时候,会抬起头用那双涣散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南昱,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身上开始带着粗糙的打火机和那种十块钱的黄金叶,在没事的时候就会掏出来点上,然后对着手机发呆,仿佛能把手机看出4D投影来.................
那些事发生后,曾经开朗,温暖的夏城转身成了现在的样子,避开了阳光,走进弥漫而悄无声息的大雾里,安静的没了存在感......................
“喂,城。”南昱拍了拍夏城的肩膀,夏城抬起头,目光涣散,然后用了几秒钟时间恢复了焦点以及一丝丝清澈。
南昱顿了一下,道:“楚凡估计要过一会儿到,还在堵,咱们去那里坐会儿吧。”
说着,南昱修长的手指对着远处的星巴克点了一下。
“哦,好。”夏城转身径自朝星巴克走去,刚从空调转换机里吹出的热风带起了夏城身上外套的衣摆,至少在其他三个人眼里,无论多热的天都会穿长袖衣服的癖好仍然证明了在那副露出孤单背影的躯壳里,灵魂还没有被尽数抽走。黄潇有些恍惚,有的时候会仿佛看到几年前的夏城拿起网球拍上场比赛时的背影,依然是被风带起的衣摆,他更高了,但却没有光芒了。
南昱回头看了看黄潇,女孩回给他担心的表情,朝着同样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走到南昱身边的时候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然后并肩跟上夏城。
星巴克咖啡厅,全球连锁,对于外国人来说,这就是一种生活节奏,因为他们对于咖啡的依赖有时候就如同吸毒者对于可卡因的欲求一般,无论如何,每天至少要来它一杯,因此从本质上换个概念来说咖啡就和中国人早上起来要吃点豆浆油条没什么区别。不过星巴克的确从几年前开始成为了“小资”的代名词,过去点杯咖啡,拿着平板电脑,找个位置做下来之后开始玩连连看,其实对于那个阶段的绝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其本身不过就是一种“装逼”的手段。
不过,八月份的宁川总是像照妖镜一样的能让很多人现出原形,三个人走进咖啡厅之后感受到的是中央空调所生成的冷气,至少这种温度上的舒适感让人轻松了很多,而接下来看到的景象就让夏城和黄潇有了立刻转身出去的想法。
本来就不是很大的店面里挤满了人且座无虚席,年龄段从旁边这个正在哭的小孩子到五六十岁烫着头身穿碎花短衫的大妈不等,瞬间这个体现“小资情调”的地方变得和菜市场无疑,喧闹吵杂以及因为人多所产生的飘在空气里的汗味让黄潇下意识的屏了一下气,然后抬手捂住口鼻。
南昱挠挠头,“旁边还有个麦当劳,要不.............”
“但凡可以去麦当劳享受免费空调就不会来这里点一杯二三十块的饮料。”
因为极度讨厌人多吵杂的环境,夏城尽量克制住面部可能会出现的青筋,拍拍南昱的肩膀道。
黄潇赶忙点了一下头迎合夏城的说法,“嗯嗯,估计现在有空调的地方都已经人满为患了,我们还是出去吧。”
南昱耸耸肩对着黄潇和夏城一人竖了一个大拇指,道:“宁愿放弃空调回炼丹炉修炼,也不要在这里,两位的觉悟高啊!你们两个干脆在一起吧,都是一路银(人)~~~”
夏城瞥了一眼南昱走向柜台,而南昱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腰部一股钻心的刺痛,整个人都蹲在了地上,回过头时对上的是那双冰冷的目光。
“再敢胡说八道直接点死穴!”
黄潇亮出两根手指。
原来女神变成女王也只需要一个刹那啊............南昱心中的草泥马再次开始奔腾................
“两杯Very Berry Hibiscus(这个饮料的中文名我不会说),两杯冰拿铁。”
夏城掏出信用卡递了过去,随即示意一下黄潇到拿取处等。
黄潇对于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感到很不自在,这种从上高中起就出现的很讨厌的感觉一直很让人不悦,眉毛皱的更厉害了一些。
夏城和南昱当然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况,毕竟黄潇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吸人眼球。
南昱很自然的把身子移动过去挡在黄潇的前面,而夏城站在黄潇身边帮忙把吸管包装打开。
夏城把饮料递过去,南昱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顺嘴冒出来一句:“夏少爷天恩浩荡,小人铭感五内。”,然后在夏城打算直接把的那杯饮料扔进垃圾桶之前“抢”了过来,“嘿嘿”一笑便一口气喝了个光。
夏城看着自己的死党微微的笑了一下,眼睛清澈。
南昱看到夏城嘴角出现的笑容,内心长舒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清澈光泽的眼睛再次弥漫起大雾,像是寒冬的雪山上辛苦点起的篝火瞬间被风雪所吞噬,留下冰冷而绝望的深夜。
南昱看着已经推门出去的夏城,回过头有些无助的对黄潇耸了耸肩。
下午五点多钟。
夏城回到家就直接跑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随手把门一锁。
呼..........
这样就听不到如同苍蝇一样嘈杂的声音,也不用看父亲鄙夷的目光。
没有什么比清静更好的了,哪怕只有一刻。
宁川的天气一直都不是太好,而且有着中国北方城市共有的特征...........一切都是脏兮兮的,夕阳在铁灰色的布幕下也显得没小说故事里面写的那样美好。
“真恶心..........”
夏城看着窗外扔出三个字,然后回头扎到床上,不再看外面。
屋子很快就暗了下来,这样的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特别迷人,屋子里的红木家具衬托着黑暗,感觉像是棺材一样。
在很早以前,男孩无数次的批判着父亲的爱好,因为喜欢传统家具,所以夏家三层楼,清一色的红木家具,如果不是看到床头放着夏城小时候捧着网球比赛奖杯的照片,你下辈子也想不到这是一个十九岁的男生的房间,对,就像是棺材一样。
可是现在,这样的感觉却让他迷恋。
“躺在棺材里,挺好的,很舒服,很安静,对,死了吧..............死了就轻松了。”
夏城看着天花板喃喃道。
嗡..........嗡..........
手机亮了一下,有短信。
夏城瞥了一眼,顺手抄了过来。
屏幕上显示出了一组号码。
这个号码在前不久刚刚被夏城删掉,但是很不幸的,记忆力太好....好的可以毫不犹豫的背出那一串数字,无论是正着背,还是倒着背,真是好记性....好的让人想他妈的砸东西!!
“听说你最近状态都不太好,有些担心。”
夏城啪啪的打上去了一行字:“与你无关了!”
接着,手放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下,又退回来,一股脑的把打上去的字全部删掉。
换成了,“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发送。
生活充满着无数的可能性,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总会给人以惊喜,而如果只有惊,那再多的抱怨也改变不了最后要去接受的事实,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人都是在很多没有想到的事情中成长起来,打磨掉棱角,渐渐变得圆滑,老辣,也渐渐的开始讨厌自己。
当黄潇接起电话的时候,本来已经做好了会被发脾气的觉悟。
但是,她又想错了。
对方用很温柔的语气问道:“睡了么?”
如同沐浴着阳光一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只有他的声线会产生这样的可以融化积雪的音色。回想起来,好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听到了。
“还没呢,刚刚洗好澡,想看一会儿书。”
“谁的书?正好我也拜读一下。”
“《蛙》”
“嗯,听说过,很有人文关怀的一本书,等你看完了借我一下吧~”
“好啊~你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拿过去,你先看。”
黄潇不知道从哪一句起,已经双手捧着手机在讲话了。
对方顿了一下,从电话里传出了一阵吸气的声音,好像需要很多力气才能讲完整段话一样的足足停了五六秒。
“潇,不准再这样了。”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估计一瞬间就猜出来了是谁做的。
“对不起,我只是想..........”
“没事。”对方打断了自己,虽然依旧是温柔的声音,但黄潇听得出来,他很生气。
“以后不要这样了就好。”
女孩低着头,抿着嘴,此刻就算有一肚子的话,也不敢说出来。从中学开始,对于这个人的情感始终都会很复杂,喜欢,这真的很喜欢他的那份温暖,宽容,善良。但在最早的最早,内心的某一处就对他产生了恐惧心理,不知道从何而来........却本能的不愿意惹他生气,那一部分的他一直带着谜一样的面纱,如同伊甸园的苹果一样,诱惑而致命。
“好,我答应你,这次.......对不起啦........”
“嗯,我们家的丫头最乖了。”和往日一样的话,即使黄潇不太喜欢他这么说,总感觉自己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对方是个爹一样。
“那你早点休息吧,今天看你的眼睛里血丝很多。”
“你也是啊,别看书看的太晚。”
对方挂掉了电话。
黄潇呆呆地坐在床边,感觉肠子都要悔青了,自己怎么就一时脑筋搭错让那个人去联系他.........即使黄潇和那个人曾经的关系非常的要好,但还是不自主的对那个人产生了愤怒和鄙视的情绪,整件事情发生的太不是时候也就算了,而那个人却在最重要和最需要的时刻,狠狠地一刀戳进了夏城的后心,然后把本来就快要崩溃的他丢在凛冽的寒风里,任由他抽搐,死去。
但一万个不同意的情绪,也没有拦住当时发短信的手指。
不过,似乎这次黄潇的自作主张,太过愚蠢,还是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
后来,商小小曾经问过黄潇关于那个人和夏城的事情,黄潇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对商小小说,有些人只应该被保存在回忆里,但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的的确确毫不温存的贯穿了所有人的年少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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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八月十五日
离高考结束已经两个多月了,到现在也忘不了如同地狱一样被折磨的高三岁月...........从小听着清华北大的神话故事,或是被形容过无数次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场景,然后这一切就在十九岁的那个夏天,浓缩在了四十八个小时里,到底成为了多少好学生炫耀的资本,还是从此变为青春里那段难以磨灭的梦魇,但至少我已经尽量保持中立了。
记得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我们一起去机场,然后在出关口看到了一脸疲惫,穿着松垮衣服的夏城,虽然他一直不算瘦,但明显能看出来比春节见他那回憔悴了很多。楚凡没说什么,只是把东西接过来就直接走向车库,对于这个因为直接保送音乐学院而根本不需要参加高考的家伙来说,真的不指望他会理解。
我,黄潇就和他随便聊聊最近的生活,三个人心有灵犀的同调...........那就是绝口不提关于高考的一字一句。本能的,一股担忧就这么反射性出现了。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原谅自己为何后知后觉,当一个月后所发生的事情铺天盖地的笼罩时,我明白了当时心中那份莫名的忧虑从何而来...........
已经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里这整个我所以已知的世界都让我感到了陌生,而我也头一次的发觉宁乡的燥热原来是这么的让人厌恶。
也许我始终都慢半拍,也许我太想保护好他们三个,所以这些年来我都选择站在那个最不显眼的位置,但却很贪婪的在享受他们给我的温暖。
丹青,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南昱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