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主干道一路向前行驶,汽车的引擎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或许是突然来了陌生人吧,田里干活的老人以及刚从小店里走出来的人都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他们用那种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们,这让我很不自在但又无可奈何,濑口好像也和我一样,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从她十分僵硬的表情不难看出。
我们很顺利就找到了百合子的祖父家,在道路的尽头有一块写着“神无村”的岩石碑,石头旁边是一条没有铺路的坡道,再前面就是一堵围墙,茂密的草木之中隐藏着一栋古色古香的日式房屋。
下了车之后,我们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狠狠地吸了久违的新鲜空气,走向房前时,我望向坡道的上方出现了鸟居,不禁盯着看了许久,那前方应该就是神社了吧。
我转身按下了厚重大门旁的对讲机,过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我向她告知了来意之后,对方就直接挂断了,一位中年女性出现在了玄关处。
女人人上下打量着我们,在我们重新自我介绍之后,对方的态度突然为之一变,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和濑口都被她的声音消去了一半陌生感。
「初次见面,我叫宗原织花,没想到百合子的朋友居然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小乡村。」
沉稳的语调介绍了自己叫做宗原织花后,就爽朗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个人应该就是百合子的姑妈了。
「没有事先联系就这样突然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百合子知道你们来了,肯定会很高兴的,总之请先进屋吧,开车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吧?行李就让我来提就行。」
面对如此客气的织花,我摇了摇头。
「不用麻烦您了,那个,那么百合子她现在……?」
当我问题问到一半,织花的表情“唰”地一下子就变了。
「关于这个呢……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真的很不好意思,进到屋里再说吧。」
织花意味深长地把手放在了脸颊上,露出了很为难的表情,当我正要问出为何不好意思的前一瞬间,她推开了玄关大门,邀请我们进到屋内。
从玄关往里看去,前方的右侧是个楼梯,左侧是个挂有帘子的木门。
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右转,是一个能供大约10人稍微休息的房间。
只见房间的墙上挂有卷轴和水墨画,阳光透过精细的木格窗洒在精心布置的榻榻米上,散发着淡淡的稻草香,简约的低桌配上柔软的坐垫,而墙上挂着的浮世绘则为这间传统日式房间增添了几分艺术的气息。
屋外是一个漂亮的庭院,那里有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用高级质感的鹅卵石所铺成的小径,甚至还有一个池塘。
我们战战兢兢地踏入房间,坐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坐垫上。
「太厉害了,我长那么大,这么豪华的庭院我还是第一次见」
听到我这句话,濑口在一旁苦笑道:
「是吗?不就单纯地多了一块土地吗?」
她不经意间说出了可能会引起织花及附近居民不满的话语。
话音刚落,织花就打开了纸拉门,端着盛着茶和点心的盘子回来了,背后还跟着一位老人。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父亲,也是百合子的祖父,宗原征场。父亲,这两位就是百合子的朋友,他们因为担心百合子所以赶了过来。」
「原来是百合子的朋友啊,居然会特地到这么偏僻的乡下。」
老人在矮桌的对面坐了下来,面对这样的两个人,我和坐在旁边的濑口面面相觑,显在有些有点不知所措。
能被百合子的家人欢迎倒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来的路上,我还担心对方会不会不给我们好好说话的机会就直接让我们吃闭门羹,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客气,这还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在我面前的这位老人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我看,算得上是凝视了。
但他的眼神并不只是单纯地对因担心孙女而赶来的青年抱有善意,而是让人感觉还蕴含着别的意图。
「那么,百合子去哪儿了?能让我见她一面吗?」
「唉,我不能让你们去见百合子,你们看,那边不是有个小独屋吗,百合子就在那里。」
征场指向缘侧那边,类似游廊的道路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建筑物。
「明明这么近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呢?」
濑口提出了异议,双手已经撑在矮桌上探出身子。
「抱歉,因为这和祭典有关,在三天之后的祭典上,百合子将会担任非常重要的“巫女”,根据习俗,被选为巫女的人要在祭典举办之前的那段时间里祓禊清洁身体,并且还要断绝与外界的联系,包括我们。」
「话虽如此,但还需要有人负责照顾百合子,那孩子的表妹也就是织花的女儿弥生负责此事,她们两人现在都在独屋里,在下一个新月之夜前需要一直祓禊。」
「也就是说,百合子已经被关在那个独屋里面三个星期了!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结果告诉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
濑口用闪着泪花的眼睛注视着我,失落地咬住嘴唇,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说法,脸上依然乌云密布,流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还没有亲眼确认百合子是否安全,但至少知道她在哪里,既没有遭遇交通事故也没有卷入麻烦之中。
「难得来一趟,要不干脆趁此机会参加我们的祭典如何?
征场漫不经心地说道,织花听到后也双手合十,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这样的话你们就能见到百合子,她本人也会很高兴的,来参观的人越多越热闹的话,神明大人也会降下赐福吧。」
「另外提一嘴,今年的祭典除了会有每年都会举行的“前祭”以外,还会加上25年才举办一次的“本祭”,本祭也就是清洁御神体,祈求村子安泰与丰收的仪式,村里人都称这个为“神明大人”」
听到这个提议,内心不免有些动摇,我还是很希望能再次亲眼见到百合子的,哪怕听听她的声音也行。
「就这样决定了吧,这样今晚一定会很热闹呢。」
还没来得及思考,织花响亮的话语将我从沉思中唤醒过来。
「本祭是在三天之后的夜里举行,你们直接住在这里好了,虽然全村上下都在忙着准备祭典,不过你们随意就好。」
征场这样邀请。
这本应是个很让人感激的提议,但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太舒服,下意识地想要回绝掉这个提议。
「百合子肯定也很期待这样,让朋友看看自己穿巫女服的样子。」
征场紧随而来的这句话让我停止了思考,只要一听到百合子的名字,我心里的乌云就会瞬间消散。
百合子一袭白衣飘飘,红袴鲜艳,手持神楽铃,长发整洁地梳成一个发髻。
「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濑口并没有在意哑口无言的我,而是略显心虚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织花在听到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们这个地方很少有客人来,能热闹点不是很好吗?而且,这样也有了喝酒的借口,对吧?父亲!」
征场像被戳中要害似的“哼”了一声,然后把头扭向另一边。
濑口这时候才用征求同意的眼神看向我,事到如今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于是我和濑口决定在祭祀之前住在宗原家。
当天晩上,宗原家举办了招待宴会。
端上来的饭菜都是美味佳肴,长久以来都渴望着家的味道的我,看到这些便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辰吉心情自始至终都很愉悦,不断地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一杯接着一杯地下肚。
一手拿着酒瓶,不停向我劝酒的是织花的丈夫,也就是现任神社的宫司,名叫宗原淖人。
宴会除了宗原家的人以外,还有本村的村长及小学校长为首的许多村民参加。
每个人好像都很欢迎我和濑口的到访,一个接一个地给我倒酒,我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织花看我有点醉意,也打算趁此机会深度了解我和百合子之间的关系,开始用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继续追问下去。
对此我实在是亳无办法,只能不断地喝酒,借此搪塞她的追问,但在宴会结朿后我已经酩酊大醉了。
濑口的酒量相当不错,不仅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把完全找不着北的我送回了房间。
睡着睡着,我莫名感到呼吸困难,睁开双眼发现房间完全被黑暗笼罩着,摸索着找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一坐起身,剧烈的头痛感就向我袭来,没想到自己的不自量力被劝酒的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我勉强按着太阳穴站了起来,尿意突然袭来,于是我打开门扇,跌跌撞撞地走在同样被黑暗笼罩的走廊。
寂静的走廊上温度也很低,脚底能明显感受到地板的冰冷,虽然宗原家看起来就像历史里的旧日式传统房屋,但厕所却是现代化的抽水马桶。
对于屋内外的不协调感不由苦笑了一下,解手过后,我重新回到走廊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就在这时,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到了一个正在上浮的白色物体,那是一个穿着和服的人影。
见状,我便停下脚步屏住了呼吸,我只顾着凝视着眼前的黑暗,甚至连呼吸都抛在了脑后。
在这条笔直延伸出去的走廊尽头,朦胧的月光就从这个窗户照了进来,月光映在了台阶上。
我看到那个白色影子沿着台阶走进了院子里,虽然年龄无从得知,但从身形上来看应该是位女性。
那人到底是谁呢?从她苗条的身材来看绝对不可能是织花,我心里一边抱持着疑问一边呆立在那里。
最终我还是往前迈出了步子,借着月光朝院子里看去,发现院子的后门居然是开着的。
打开的后门对面,果然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性,难道是百合子吗?
我吞了吞口水,下定决心走出后门,此时我突然想起在宴席结束的时候,织花和我说的一件事情:
「在这间屋子里,你们可以随意走动,但绝对不能靠近独屋,更不可以向独屋内搭话,日出之前绝对不要离开这个屋子,请务必遵守这条规矩。」
我的脑中闪过百合子与我最后一次见面后离开的背影,这个画面已经过去六年,长大成人的百合子,而她还离我这么近,这足以令我将织花的警告抛在脑后了。
满怀着期待与兴奋的心情,我悄悄地走出了后门。位于宅邸的后门正对着树丛茂密的森林,道路沿着墙壁向左右两侧延伸。
因为我内心的犹豫,导致我跟丢了穿着白色和服的人。
偶尔拂过的晚风凉飕飕的让人很是舒服,不过这里还是有些潮湿,我总是感觉身上黏糊糊的。
不知在这泥泞的道路上走了多久,周围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远处便是鸟居的所在,初步判断这里应该就是神社了,原来从后门庭上坡道就能走到神社的后面啊,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前殿,这里好像并没有类似后门的入口,不绕到正面似乎便无法进入
“神明大人”的祭典将会在这里举行吧,想到这,我开始思考起仪式的具体内容,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便是在燃着火堆的祭坛前,打扮成祈祷师模样的淖人大声地念着祝词。
据征场所说,巫女是十分重要的职位,也就是说,举行仪式的地方就是小夜子亮相的舞台,而这个场景作为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的地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距离“本祭”举行还有两天,虽然我十分希望现在就能立马见到她,不过只要再熬上两天便能见到巫女打扮的小夜子,其实还蛮不错的。
我说服了自己,既然如此便不再继续尾随下去。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我扭过头去,只见濑口从鸟居的后面探出半身子看着我。
「止川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织花小姐说过吧,日出之前不能出屋子」
她一边惊讶地问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手电筒。
「那你为什么又在这儿?濑口小姐」
「看见你不听劝告出了屋子,进了庭院,心里想着怎么回事,然后就看见你从后门走了出去,所以……」
「你是在担心我吗?」
「你不要会错意,我只是来找喝得伶仃大醉,连路都走不好的人而已。」
对于我的提问,她好像有点害羞似的挠了挠脑袋以作掩饰。
「不过,织花小姐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哪种?」
「日出前不能出屋子呀。」
「不是因为担心走夜路发生意外吗?」
「是吗?但这条路上既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常啊。」
我轻轻地张开双手,环顾四周,濑口对此也只是点了点头。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早点回去吧,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吧。」
「也对,那往回走吧。」
我正准备迈出第一步的那个瞬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像是用力划玻璃的刺耳怪声。
我们两人一下子就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互相打了一个手势,开始扫视着四周,本能地寻找着刚刚叫声的来源。
现在只能依靠手电筒所发出的微弱光亮,那小小的光圈外全是漆黑一片。
即使发出怪声的是山中的野兽,现在我们也很难看清那东西的模样,假如被咬了的话可就不得了了。
可刚才那个叫声怎么听都不像是野兽发出来的,反而像是悲痛欲绝且刺耳的哭声。
无论野狗或是熊再怎么叫,也不可能发得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刚刚……那个闪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但濑口现在完全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只见她半张着嘴,表情完全僵住了,纤细的肩膀正在发抖,呼吸也变又短又急促。
「不会吧……怎么办……的吧。」
濑口下意识地这样嘀咕着,声音充满颤抖,听起来很是可怜。
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她的手准备动身,但她却是一动也不动,呆站在那里。
此时那个怪叫声又再次袭来,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要近得多。
「不要……不要!在往这边靠近!就在……旁边了!」
濑口此时就像是被雷劈中似的全身剧烈颤抖,而且还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她甩开了我的手,用双手捂住了脸,像是在抗拒什么一样不停摇着头。
从某处传来了“嘎叽”的声音,是什么东西踩在碎石子上的声音。
忽然,濑口就抓起我的胳膊,把我硬拉到了前殿那边,然后钻到了地板下方,空间十分狭窄,头顶上就是地板,两个人一起挤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勉强。
「你……」
「闭嘴!」
她压低声音并把我压在了板壁上,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我们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背后是坚硬的墙壁,旁边是弥生的身体。
我一边感受着从耳畔传来的呼吸,一边为了不胡思乱想而将注意力放在周围的黑暗上,屏住了呼吸。
“嘎叽、嘎叽”断断续续的声音是踩在碎石子上的脚步声,略微夹杂着潮湿声响的沉重脚步声以一定的间隔一步一步地朝这边靠近。
蹲在地板下面,视线被遮挡,我看不清那东西的全貌,但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凶恶得令人不敢直视的东西就在我的身旁,只要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肯定就立马会被发现。
在一片漆黑中,通过手电筒发出的微弱光芒,我看见了一双从和服下摆中露出的惨白的脚。
那感觉不到丝毫生气的惨白脚上到处都是溃烂和辍裂,甚至还有血在往外渗出。
强烈的臭味向我袭来,面对眼前这人所散发出的恶臭,我眼含泪水用手捂住了嘴。
这很明显不正常吧!
然后又听到了“嘎叽、嘎叽”的脚步声,想要睁眼确认一下,但我的内心始终抗拒着再见到那双腐烂的脚。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了工作,空荡荡的脑袋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脚步声越来越远,这给我带来了莫大的安心感。
“嘎叽、嘎叽、嘎叽、嘎叽……”
脚步声彻底不见了,但我和濑口仍旧在原地互相依偎着,粘稠的黑暗中,大腿上传来了不属于我的湿热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