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被主屋那边嘈杂的声音给吵醒了。
我听到车轮胎压过石子路面然后停下来以及大门口吵吵嚷嚷的声音。
走廊上传来了无数不停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在大声嚷嚷。
虽然周围的气氛让我明显感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但我依然没有被允许离开这个房间,所以我不能出去确认情况,更不能在禊祓期间和宗原家以外的人扯上联系。
要是违背了这个规定,之前花费在禊祓上的时间都将化为泡影。
以前,在姑妈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有一位不了解情况的客人进了独屋,与当时的巫女发生了接触,结果在下一次新月到来之前又重新进行了禊祓。
我绝对不要让这种事发生,虽然我想好好尽巫女之责,但要我再在这个独屋里重新被关上一个月,那我是真的待不下去。
话说如此,但我还是很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稍稍地拉开拉门向外窥视,游廊对面朝东西延伸的走廊上全都是人来人往的声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正当我焦躁不安地拉上拉门靠坐在地上时,祖父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来。
「弥生,弥生!」
「怎么了?外公!外面在吵什么?」
弥生拉开了独屋旁的那个房间的拉门,把头探了出去。
与之相对的,我把头缩了回来,保持安静竖起耳朵打算听听是什么事。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最坏的情况是……」
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祖父的话,祖父平时说话的时候也都很小声,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会吧!发生了那种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等之后再说……总之你是……最……」
「我知道的,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本祭该怎么办啊?难道要中止吗?」
「中止什么……潭门家的人也不……就这样了。」
祖父的语气很强硬,他只是单方面地通知还无法接受这结果的弥生。
接着,在我感觉祖父将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拉开了拉门。
两人同时满脸惊讶地转过头来。
「祖父!」
「百合子……你……」
祖父尴尬地咂了下嘴。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事你用不着操心,你不要想这些多余的事,去做你的神事准备就行了。」
平时一直都很慈祥的祖父现在用起了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这让我有点被吓到了。
「给我等一下,你这话说出来,百合姐不还是一样会感到不安吗?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安心地去准备神事。」
「哎!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都说了不要在意这件事了,要是内心有了动摇反而会更麻烦的,为了顺利完成该做的事情,这些事百合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祖父!等一下,你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弥生像是生气了似的顶撞起祖父来。
「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我就是听你这么说才去拜托百合姐的,内心产生动摇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是打算让百合子陷入危险之中吗?」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老老实实待在百合子身边照顾她就完了!之后的事都交给我们来做。」
直截了当的威吓让弥生吓了一跳,她肩膀一震,然后怯生生地往后退。
「等一下,祖父!」
我刚想要阻止转身离开的他,就感觉一股锐利的眼神越过弥生的肩膀击中了我。
「本祭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出村了吧?无论潭门家说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吧?」
祖父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瞥了弥生一眼,仿佛在说「是你多嘴的吧」。
弥生低下了头,仿佛在躲避那苛责的眼神。接着祖父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此次祭典上,提出让你当巫女的就是潭门家,仅凭这一点就能知道,对方很中意你,他们很想要你。你就坦然接受这份好意就行了!」
「怎么能这样……!」
因为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其实我在某种程度上也预料到了这个事实。但是,我内心里并不愿意去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希望这只是我多虑了,我信任着祖父、信任着这个家族,但如今我的内心却涌动着厌恶。
如今这份信任被无情地践踏,让我生出了强烈的愤怒。
「百合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对方可是潭门家,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不都是你们自作主张吗?我根本就没有……」
「不要说耍性子的话了!」
即便被祖父这样大声地吼,我也没有退让。
「这事已经定好了,你既然已经作为村子的一员担任起了巫女的职责,那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要这么随便就替我做决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还有工作……」
「管它呢,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能替代你做那工作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们……太过分了……」
听到我悲痛的声音,祖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从小对我温柔的那个祖父此刻已经不存在了。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他眼里只有这个村庄、仪式以及这家人的面子而己。
我要是接受了他的安排,那我就再也出不了这个村子半步了,也再也见不到透矢君了。
「还是说,外面有男人在等你?」
「……诶?」
我吓得猛地抬头。
祖父俯视着我,眼神之中充满了猜疑。
或许我自己也不打算相信我想要说出的话吧,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很不甘心。
明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来的名字已经到了嗓子眼,但却始终没能从嘴里说出来。
透矢君怎么可能会等着我啊,全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这只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忘不掉他的我可悲的妄想而已。
「……才没有那种人!」
「百合姐!」
弥生抓着我的手腕剧烈地摇晃着。
「哼!没有就最好了,本祭就在今晩,不要被无关的事情影响了注意力。」
祖父这样叮嘱一句后就离开了,即使祖父已经在游廊尽头拐弯消失不见,但我还依旧伫立在原地。
「百合姐……为……什么?」
弥生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对我说点什么,但我没顾虑那么多,直接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等、百合姐……」
我没有扭头去看要追上来的弥生,直接顺手关上了拉门。
但站在纸拉门对面的弥生好像还是有话要说,不过在我关上门之后她还是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主屋那边依旧还是那么吵闹,甚至隔着院子都能听到从玄关处传来了某人的怒吼声。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闭上双眼呜咽了起来。
我自己也不清楚,会这样是因为对什么东西感到愤怒?还是因为感到不甘?
我发出无声的呐喊,直到一大口气结束,然后我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像是爬行般把手伸了出去。
白色和服的下摆露了出来,内衣也露了出来,但我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事,接着我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个带有吉祥物的钥匙圈。
那是两只表情憨厚的招财猫,其中一只的爪子捧着元宝,另一只扶着“亿万两”的仙贝。
它们两是作为一套一起售卖的。
爪子捧着元宝的那只链子已经断了,所以只好强行系在“亿万两”仙贝那只的链子上。
或许是因为太旧了的缘故,招财猫全身上下不少地方都被弄脏成了黑色,原本可爱的样子也被破坏掉了。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只是两只破旧又可怜的招财猫,但对我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东西。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把它们放进包里,每当我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情,心里感到悲伤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把它们放在手心里看着,然后就会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身体里涌上来。
钥匙圈当然不具备这种功能,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想吧。
但对于我来说这不仅仅只是钥匙圈,这是连接着我与透矢君之间美满回忆的宝物,是我们两人共同度过那段时间的证明。
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唯一能够证明我们羁绊的证据。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买的,当时明明并不是想要纪念什么,却还是买下了这一对充满回忆的东西。无论再怎么脏,我都绝对不会丢掉。
只是这样注视着,脑海里就会开始闪现与他一起的那段回忆,伴随着这些回忆,我将小布偶放在了胸前。
「透矢君……我」
回过神来,我的眼泪正止不住地往下流。
「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