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遗体的我们回过神后就迅速原路返回了宗原家,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淖人。
本来还以为他会觉得我们是在开玩笑,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怀疑我们所说的话。
他把织花小姐叫了起来,然后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之后,他和我们一起到了案发现场。
看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死者模样后,他不禁发出了惊呼,再之后便沉默着从店后的仓库中拿了张塑料布出来,轻轻盖在了遗体上。
这时候,商店的店主刚好起来,在我们这了解到事情的情况后,她立马悲痛欲绝地哭喊了起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独生子的尸体。
就在这时,以村长潭门介平为首的几个村民也赶到现场并一起掀开塑料布看了看,在见到死者惨状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
我和濑口虽然没有与死者见过面,但三花和佐伯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好像来过这家店。
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被害者者年龄四十岁,以前在市区经营餐饮店,但因为经营不善持续亏损再加上妻子搞外遇等原因,所以在离婚后就把店关了回到了神无村。
因为父亲早早离世,本以为他会慢慢从母亲手里接过这间店来独自经营的。
但实际上他却根本不来店里帮忙,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完全是个废物。
话虽如此,但他这个人绝对没有坏到需要被夺去性命,至少对于他年迈的母亲来说,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们对白发苍苍的驻村警察进行了说明,但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向我们详细追问那个发出叫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明明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仔细询问我们有没有见到犯人,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事或者不正常的东西之类的啊?
别说是这么小的村子了,无论再大的城市,发生杀人事件本身就是非比寻常的事了,但村民们却格外地冷静。
比起杀人事件,他们好像更惊讶于是我们先发现了尸体。
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我们提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叫声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发出那会不会是我们在做梦或是产生幻觉之类的质疑声。
而且他们对于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好像根本就没有兴趣。
甚至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去研究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仅仅是我,佐伯和三花也对他们这种行为抱有强烈的疑惑,因为感觉不太对劲,所以我们也没当场提出这件事。
过了没多久,天开始亮了,织花和征场也来到了现场,他们也跟其他村民一样,先是确认了店主的情况,然后就一直和潭门介平以及其他人商量着事情。
过了很久,商量完事情的征场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没想到他竟然是叫我们不要报警,而且驻村警察居然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这可是谋杀啊!报警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第一个跳出来提出抗议的是佐伯,我和三花也赞成这个合理的意见。
虽然濑口躲在我背后一句话也没说,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然而村民却没有一个人赞成佐伯的意见,反而还向我们投来了敌意的目光,我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丝仇恨。
「到底是为什么?这显然是件谋杀案,为什么不报警?」
三花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征场,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现在正是祭典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警察进村。我们要保证本祭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你是认真的吗?这无聊的祭典比杀人事件还要重要?」
佐伯大声嘶吼着与对方争辩,但征场仿佛根本没听见他所说的话似的,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
比起他的无视,佐伯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些村民的选择。
于是佐伯掏出手机,准备自己报警。
「喂!你干什么!」
突然大声怒吼的是昨天我和濑口在小学门口遇到的那个壮汉,他一把抓住佐伯的手臂并反扭了一下。
「住手!放开我!」
这声抵抗毫无用处,手机很快就从佐伯的手里被夺走了。
「这个先由我来保管,你们这些外人多管闲事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你凭什么擅自……」
佐伯捂着生疼的手臂还想与对方争辩,但他仅用眼神就让佐伯把话咽了回去,随后他又瞪向了我们。
「你们也是,把手机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来硬的了。」
他的语气没有给我们任何反驳的机会,我想着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村子之后再报警不就好了吗?
但此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百合子的身影。
当下这种情况,我不可能丢下她的安危不管就这样回去。
而此时的濑口已经老老实实地把手机交了出去,三花虽然很不情愿,但也还是言听计从了。
「喂!你的快交出来!」
伴随着催促的声音,他厚实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还是说你也想吃点苦头?」
我对他非常抵触,所以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最后我还是言听计从地交出了手机。
「不仅仅是爱情!就连对抗也不敢!不管怎样都是个怂货啊!」
搀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他回到了人群之中。
「祭典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大家千万别掉链子啊。」
以征场的这声宣言为口令,村民们都各自解散了。
尸体被几个壮汉连着塑料布一起抬进了店里面,既然在祭典结朿之前都不会报警,也就是说尸体要像这样放上差不多一整天。
就这样把他晾着,我实在感到良心上过意不去。
按理来说,在警察到来前都不应该去触碰遗体以及破坏现场的,但村民完全不管这个。
佐伯和三花继续跟在淖人身后向他进行着抗议,虽然他们也很清楚,事已至此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可能听进去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这样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钻进被窝,睡上一觉把一切都给忘掉,就算会做噩梦也没关系。
我现在就想休息。
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转过身看向宅子那边,却和濑口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她那煞白的脸庞加上不安的表情让我感到很心痛。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并排朝宗原家走去。
「那个……应该没事吧?」
我此时也只好这么简单地问了她一句。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到了个很诡异的地方……」
我和她有同样的感觉,当初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与数年未见的百合子再次相见,然后一起回去。
原本如此简单的计划,结果却遭遇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甚至还发现了惨死的尸体。
「被杀害的那个人真的是两只眼睛都被挖掉了?止川先生你真的亲眼看到了吗?」
「是的,我真的看到了。」
「你又听到了那个叫声吗?然后就发现了那具尸体?」
「是的,听到了和在神社里听到的一样的声音,之后我们打算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就……」
后面的我就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了,濑口听完后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此时只剩下踩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声空荡地回响着。我们两人继续在沉默中走了一会儿,在开始爬上通往宗原家的长坡时,弥生突然问。
「止川先生!你是因为什么和百合子分手的?」
她毫无征兆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个问题。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唐突了,我甚至觉得当时内心产生动摇的自己肯定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濑口抬头看了看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要是不说点什么的话,我会不自觉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提起这件事啊。
虽然很疑惑,但我自己也想不到其他能够代替的话题了,的确就像她所说那样,要是我们两人一直保持沉默的话,精神可能都会崩溃吧。
即使多少有一些勉强,但表现得开朗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我说行了吧。」
我伸出手做了个不要着急的动作,表示我接受了濑口的提议。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百合子遇到跟踪狂的问题吧。」
我想用暧昧的语言来掩饰内心的动摇,说实话,这是我最不想谈及的话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永远都不想去面对这件事。
要是能够消除记忆的话,我首先就会把这一段过往给抹消掉。
然而濑口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反而颇有兴趣地把脸凑了过来。
「在那件事之前,你们俩应该发展得很顺利吧,即使百合子被跟踪狂盯上了,你也应该保护她才对啊?」
「最开始当然是这样,但后来那家伙的行为越来越过分,让我根本无从下手,况且那时候百合子反而开始对我隐瞒一些事情。」
「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她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当时我并没有如此深入地思考,只是单方面觉得她不愿意好好地和我一起商量面对这些事情,是因为根本就不信任我。」
「那个跟踪狂的名字是叫“黑须羽次郎”吧。」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脑袋里就仿佛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电流,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一样,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羞耻感的恐惧,甚至因此有点头晕目眩。
「没错,那就是跟踪狂的名字,虽然他知道百合子已经有男朋友了,但还是单方面地表达他的爱慕之情,不管被百合子拒绝了多少次还是持续不断地向她告白,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好像开始相信自己已经达成了愿望,逐渐开始向周围的人吹嘘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和百合子约会的回忆。」
「那些东西不都只是那个人凭空创造出来的妄想吗?他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那当然,最开始都是随便听听图一乐,但在重复了无数次之后,好像就逐渐被当成了事实,虽然我一直相信着百合子,但疑心也慢慢地开始萌发。」
事到如今,悔恨的想法才开始翻腾,当时的记忆也一个接一个地苏醒了过来。
那时所看到的景象,甚至所闻到的味道都被我清晰地回忆了起来,这些和乡愁一起黯淡的回忆,化作一阵阵灰暗的波涛朝我涌了过来。
「渐渐地,我也开始怀疑那个跟踪狂和百合子之间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太讽刺吧?到了这一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恶化,最后就……」
后面的话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听到我的声音停了下来,濑口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了视线。
「百合子一定很痛苦吧!喜欢的人不信任自己,还怀疑自己和不喜欢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的语气略显冷淡,所以濑口对我没有好感一点也不奇怪。
从女性的角度来看,不相信自己所爱女性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明白全都是我的错,最开始提分手的也是我,百合子一开始很耐心地想要和我交流,但我根本就不想听,直接抛下了正处于悲伤中的她,我真的是个烂人!!!」
最后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面对“止川透矢”这个男人,令人厌恶的地方就是他的存在本身,我内心就会涌现出强烈的愤怒与厌恶感。
濑口战战兢兢地看着因呼吸急促导致肩膀上下起伏的我。
「你……后悔吗?」
「你问我后悔吗?这还需要问吗?正因如此,我才会来到这里,才会想要和她再见上一面,才会想要在见到她之后和她好好说说话啊!」
我想听到百合子的声音,想看到她略带为难的笑容。
那时候,我每天都能见到她的一举一动,并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却打心底里爱着这一切。
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想让濑口看到自己现在这不争气的样子,于是把头别了过去,擦掉了出现在眼角的那一丝眼泪。
「如果……和百合子见面的话,你想要和她说什么?」
濑口不可思议地用刨根问底的语气问我。
「就只是想要见她,一个如此渺小的愿望,仅此而已,现在的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反正我现在很担心她,想要确认下她的安危,只要看到她过得开心就够了。」
在这样回答她的问题之后,我的大脑深处有个强烈的声音在质问着我,我不禁吓了一大跳。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我就满足了吗?
当百合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我真的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吗?
到时候我真的能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吗?
我打心底渴望着与百合子再会啊!
「就仅此而已?」
突然间听到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来,这次轮到我露出一种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困惑表情,然而濑口对此却采取了与以往不同略显冷漠的语气对我说道。
「分手的理由,真的只是这个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我顿时语塞了。
在朝阳的照射下,濑口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她那两只盯着我看的大眼时似乎失去了光彩,里面仿佛被涂成了虚无的黑色。
只有她的嘴角咧成了月牙状,勉强能够看出来她现在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很明显没有包含任何感情在其中,就是那种毫无感俏的笑容。
在她那可以称作空虚的表情下,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和弥生对视着,虽然仅仅只有几秒,但我却感觉那是一段极其漫长且难以忍受的时光。
过了一会儿,濑口的表情突然恢复了正常,瞳孔中也重新发出了光芒,她像是无视了刚才的事似的迈出了脚步。
「止川先生!你怎么了?我们快走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跟上而令她感到不可思议,濑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我。
仿佛刚才那段对话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从她那平和的笑容中,已经感觉不到前几秒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