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怪物……是百合子……?」
我一边重复着三花的话,一边想着自己该如何正确理解这句话。
面对说不出话的我,三花罕见地露出了心痛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个身着白无垢的怪物是“泣女”吗?」
「对,没错。」
三花坚定地回应到。
「不!不可能是百合子!」
我下意识吼了出来。
「百合子一直都在宗原家的独屋里啊,为了仪式一直祓禊,征场先生是这样说的……」
我用质问的眼神看向征场,而他却带着痛苦且扭曲的表情背过了身。
我产生了一阵想要对他大喊「为什么不否认啊」的强烈冲动,但却被三花打断了。
「我都说了,那只是你的误会,宗原百合子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没在那个独屋里了。」
「你在说谎!肯定是在说谎!三花先生,误会的应该是你,对吧?因为百合子她……」
「不,他说的都是真的。」
完全已经慌不择言的我突然被一个耳熟又无情的声音打断了。
我吓了一跳,将视线向周围扫视。
一个熟悉的女性身影从前殿的后方走了出来。
「没错,确实是你的误会。」
濑口悠迟用平淡的语气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濑口小姐……你还……活着……?」
「嗯,当然啦!」
因为我这副还没搞清楚事态的样子十分滑稽可笑,濑口捂住嘴笑出了声。
但我很快就分辨出那并非快乐的笑容,其中充满了蔑视和嘲笑的意味。
「可是,刚才……」
我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征场,他回过头用恶作剧般的坏笑看着我。
「谁说她被杀了,我只是说根本没有那个女孩。」
伴随着征场的嘲笑声,濑口也跟着放声大笑起来。
她带着相无掩饰的敌意无情地嘲笑着我,看向我的眼神中赤裸裸地展现着对我的蔑视与嫌弃。
这一切与以往的她完全判若两人。
濑口还活着。
我还以为她已经被村民抓住并杀掉了。
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别说是带有明显的伤痕了,她甚至可以说是连一根汗毛都没有少。
我一方面因为她的平安无事而安心了下来,另一方面又被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所折磨,所以我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我的思绪全都纠缠到了一起,并已被强烈的挫败感击倒。
我只能怀抱着像是乞求食物的雏鸟般的心情看向了三花。
他见到濑口时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他并没有像我一样停止思考,过了一会儿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好几下头。
「原来是这样啊!我虽然也有朝这个方向思考,但没想到真是这样。」
「三花先生,我已经彻底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几乎是在放弃思考的情况下问出了这句话,然后干等着能从三花的嘴里听到可以让我欣然接受的答案。
「你还没想通吗?濑口悠迟这个人从最开始就不存在。」
依旧还在抿嘴笑着的濑口仿佛已经看不下去了,她对我伸出了援手。
「你说什么……?」
「你真是够迟钝的啊!你好好想想,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是谁说百合子有危险并借此接近你,然后摆出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来勾起你的关心的?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即使听到百合子平安无事的消息也毫不退让,还任性地说什么不见到她本人就不回去的人又是谁?」
这些问题都不用去多想,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是你,全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我才会来到这里,我们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对,全都是我,不过呢,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哟,不管是“泣女的仪式”的真相,还是百合子并不在那个独屋里,我都……」
濑口停顿了一下,用视线扫了下眼前的森林。
「她每晚都以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在村子里游荡啊。」
濑口一边凝望着黑暗深处,一边感慨道。
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的脑海里开始重新播放起了我们第一天到神无村时所发生的事。
然后,我突然悟到了一个真相。
我在宅子里看到了穿着白色和服的女性,然后我追着那个人来到了神社。
就在那时,我又在外面遇到了跟着我跑过来的濑口。
然而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谎言。
她并不是跟着我跑过来的,而是装作“跟着我跑过来”的模样埋伏在一旁等待着我。
「那个穿白色和服的女性就是你,你还故意在和服外披了件羽织,就是想让我看见,为什么要那样做?」
濑口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为了让你相信百合子就在这里,我可是付出了很大的力气啊,当然,第二天晩上被你看到纯属偶然。我都没有发现自己被你看到了,就直接进了地下通道,我也的确是太不小心了。」
濑口略带自嘲地说完之后,还哼了一声。
「这些都是为了让你相信百合子还活着,只要时不时地让你见到那个身影,你想要见百合子的心情就会愈发强烈,这样就能把你牢牢地拴在这个村子里了,为了这个,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一切正如濑口所说。每当我看见那个穿着白色和服的身影时,都会坚定地认为那就是百合子。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让我听信于他们的假象。
滞留在这个村子里的我做梦都想不到一切都在按着他们的预期发展。
「当然,我们也有计算失误的地方,你想想,你来到村子的第一个晩上,我和你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泣女”不是真的来到了我们身边吗?那时候我是真的被吓破了胆啊,要是被她发现了的话,我们两人就会命丧当场,当时可真是千钧一发啊。」
那时候,濑口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拼了命地告诉我不要发出声响。
正常来说,如果是想要躲避什么东西的话,应该会把我们躲进前殿时掉在地上的手电筒捡起来。
但她却没有那样做,可见她知道自己当下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应对之法。
「因为某些原因,“泣女”是看不见东西的,因此只要不发出声响就不会被发现,按理来说,只要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早就知道这回事了,也就不会出现伤亡,可惜啊……」
从濑口的话里完全听不出她对此有一点惋惜之情。
「你全都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我看着濑口的脸,从她脸上我丝毫感受不到之前几次与她接触时的那份温柔。
在雏坛上观礼的村民也都是一样,他们的感情好像都被冻结了,全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此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贯穿了我的全身,我不禁地问道。
「你不是濑口……既然不是濑口,那么你是……你到底是什么人……?」
濑口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我们。她打心底享受着我被绝望击溃的模样。
不仅如此,此刻她的脸上还刻满了施虐成性的笑容,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将我逼向绝路。
「宗原弥生……」
突然,从耳边传来了三花的声音。
他并没有被现场的气氛给镇住,反而用像刀刃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濑口。
「跟背负着巫女职责的宗原百合子共同生活在独屋里,宗原征场的孙女,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吧。」
「哼哼,答得好,比起三流小说家,你更像是个职业侦探呢,没错,我的真名叫宗原弥生。」
她娇声娇气地像是在挖苦般说道。
宗原弥生……
我一边告诉自己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一边又重新注视着她。
像这样得知真相之后,我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终于把她的名字和这张脸对上号了似的。
比起感到惊讶,我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原来如此,你确实很厉害,宗原百合子的失踪并不是在三个星期之前,而是在半年以前。半年前举行的仪式失败后,与“泣女”合为一体的宗原百合子就开始每天夜里在村子里徘徊,平静祥和的村庄突然变得阴暗煞气起来。或许……还有许许多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人死在了“泣女”的手里吧。」
面对自信十足的三花,弥生陷入了沉默。
毫无疑问,她是在肯定三花的说法。
我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想起了另一件事。
白天的时候,我在河边看到的那几个村民,他们好像并没有积极地投入到祭典的准备中,而是一同将手工制作的木舟放进河里。
那行为让我们联想到了放河灯,现在回想,那其实是在吊唁死者才对。
也就是说,灯笼上所写的名字正是这半年来死于“泣女”手上的亡灵。
会在白天做这种事也是因为他们知道到了夜里“泣女”就会在村子里游荡。
他们不正是因为家人的惨死才切身体会到了“泣女”的恐怖吗?
我一边在心里肯定着自己的推断,一边开始认真倾听三花所说的话。
「如果再不想个办法的话,村子就要彻底灭亡了,然而,就算请来祈祷师或灵媒师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泣女”。所以你们才决定再重新举行一次仪式,只要这次能顺利举行婚礼让“泣女”得到满足的话,又可以再将其封印二十五年了,仪式除了巫女以外,还有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新郎的扮演者,上一次仪式上,新郎应该是没起到什么作用吧,这或许就是导致仪式失败的重大原因。」
「对,你说得没错。」
弥生并没有否定三花的说法,而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百合子并没有原谅潭门安生。如果巫女和新郎之前有某种羁绊的话,在巫女精神不安时,新郎就可以成为巫女的精神支柱,以减轻巫女的心理负担。而潭门安生对于百合子来说根本就不值得寄托,当然,失败的原因不仅于此,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外来作家和女摄像师。都是因为他俩,才让我们前功尽弃。」
弥生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句话。
「你是在说犬饲先生和岐苇小姐吗?」
三花问出了这个问题。
「对!就是那两个家伙!」
弥生恶狠狠地点头说道,她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她的愤怒。
「那两个人仗着我们不好对他们指责什么就随便在村子里走动,到处给我们惹麻烦,最后居然还打算把御神体带出去,多亏父亲及时发现赶忙阻止,御神体才没有被盗走,但因为某些原因还是导致了御神体受损,因此“泣女”的状态才会变得不太稳定。」
「原本应该静静沉睡在匣子里的“泣女”沾染了不洁之气,这才给仪式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被污染的“泣女”无法和百合子很好地融为一体。」
三花仿佛亲眼目睹了此事一般,流畅地讲述着当时的情况。
从没有任何人打断他来看,实际情况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如果没有御神体受损这件事,一切都会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百合姐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不管扮演新郎的是安生还是其他人,仪式应该都会顺利地完成,仪式失败了肯定是那两个人的错,要不是他们,御神体怎么会遭到污染呢?事情就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弥生大声吼着,那张苍白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她咬住下嘴唇,用颤抖的拳头不停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们两个,对吗?」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我吓了一跳。
弥生的嘴角弯成了月牙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没错!我们对他们进行了惩罚,逃走的那个女人也被我们抓住然后杀掉了,可是,就算杀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作用,死去的村民不可能再活过来,即使已经过去了半年,百合子也没能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
弥生再次厉声大吼。
对于村民来说,什么都不懂的外来者因为好奇而导致仪式失败,他们会如此愤怒也是合情合理。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三花和佐伯心存戒备,对二人的厌恶也表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仪式失败,百合子把潭门安生给杀掉了,虽然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但我却直接去了前殿,把关押着的那个男人给杀掉了。」
此时,弥生那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原本端正的脸庞也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
从她的喉咙深处隐约传来了类似抽泣的声音。
她在笑。
她回想起杀人的感觉,然后笑了出来。
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杀人犯,不再是我前几日认识的那个名叫濑口悠迟的女性了。
「在我杀害男人的时候,那个女人趁机跑掉了,我们连夜进行了搜山,很快就把她抓住了,然后,我用砍刀把那个叫唤个不停的女人的头给砍了下来,一刀,一刀,再一刀……哈哈哈哈哈……」
弥生的笑容变得更加扭曲,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疯狂。
在她兴高采烈地讲述完杀害岐苇杨子的过程后,突然很心烦地咂了下嘴。
「但真没想到她居然把视频上传到网站上去了,因为这个又惹来了不该来的人。」
弥生用蛇蝎般的眼神看向三花。
可是,三花不仅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像是对此事感到很佩服似的点了点头。
原本想要用眼神在三花身上开一个洞的弥生突然移开了视线。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暂时恢复了原状,然后继续说道。
「话先说在前面,我从未觉得杀掉他们是在做坏事,村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说起来,村子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也都是因为那两个家伙,就算把他们杀了也难解大家心头之恨。」
「话虽如此,但聚众实施私刑也是违法的,还是说,你们觉得为了村子而杀人是正确的吗?」
弥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好像根本懒得与三花争论。
「……杀害佐伯先生的也是你吗?」
我将脑海中最坏的那个设想问了出来。
弥生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打算掩饰这件事,甚至高高在上地对我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我干的,趁你们在房间里聊天的时候,我通过那条地下通道到了神社,正好看到那个佐伯好像在那边找着什么东西似的,那家伙对我毫无戒备,我便趁其不备狠狠地捅了他一刀。当然,一刀还远远不够,我每捅他一刀,他都像杀猪似的哭叫着,还哀求我饶他一命,说什么自己再也不会管这件事了,立马就离开村子。哼!他一开始不来不就好了吗?真是个愚蠢的男人,最后他还说我是疯子,是杀人狂,听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慢慢地折磨他,不让他轻易地死去,直到最后才终于了结了他。」
说着这些话,弥生的脸上竟然充满了自豪感,仿佛她是在挥舞正义的铁锤来制裁那对男女和佐伯一样。
她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问题,娇气的声音响彻整片黑暗。
我从心底感到了恐惧。
虽说是为了村子,但弥生对杀人这件事毫无悔意,甚至还在放肆发笑,而知道她罪行的村民不但不责备她,反而一起替她隐瞒所犯下的罪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
这太不正常了。
此时,我才很不情愿地确定,这村子毫无疑问是个与世隔绝的魔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