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在牢房里肆意游荡,这地方看起来八百年没人来过,或者,压根就没人来过,里面除了将死之人就是吃人的怪物。
这是江月对于地牢的第一印象,虽然在记录科的档案里他见识过一些不忍卒读的惨剧,对于监狱里的惨剧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如此场景还是让他觉得翻江倒海。
“习惯了就好了,”惊风满不在乎地摆弄着一根猩红的铁钩,根据气味和形状判断这玩意绝对是刑具,而且用过很多次“这个边境伯大人的地牢里也有。”
“开门……”江月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命令。
面目狰狞的铁索几番挣扎之后被兽耳族的枪托变成了一岁废铁,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期间混杂着血腥味和肉体被烧焦的味道。这些古怪的气味让江月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人,更准确地说,没有一点声响。
“开灯”江月的语气逐渐变得沉重,他大概已经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了。
几个举着火把的兽耳族点燃了地牢中的火炬,橘红色的光穿透了浓重的黑暗。
“这!”不看则可,这一看江月只觉得一阵火烧火燎的痛,要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今天非报粗口不可。
昏暗的牢房里,一座巨大的十字架两侧插着两根胳膊粗的蜡烛,仔细一看居然还真是货真价实的“胳膊”——两根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胳膊五指张开,上面捧着青蓝色的火焰,十字架上钉着一个兽耳族,不说话也不睁眼,虽然手臂上残留的血迹和微微颤动的嘴唇还在展现生命的顽强,但是江月这觉得这个人好像早就放弃了希望,他只是在等待自己的血流干。再十字架的周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从传统的夹棍、头箍到、炭火盆铁处女,到现代化的手术台,电椅和圆锯。江月还看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东西——改造机器,这东西原本是用于战时急救的,将受伤者放置在手术台上,机器会继续进行手术,将破损的器官更换成人造器官。为了保证患者的生命安全,这种机器配备了最高级的生命维持系统,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大脑还活着外加人造器官储量充足,哪怕是全身器官衰竭也能把人救回来。可不知道那天,某个傻瓜操作员忘了补充麻药,偏巧那天机器又出了故障。于是某个倒霉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开膛破肚,最终虽然保住了命,却变成了疯子。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场事故会让工作人员在工作的时候更加认真,谁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一大批粗制滥造的“置换仪”被生产了查出来,他们的身份也从白衣天使变成了冷酷的屠夫。据说,自从那批置换仪投入使用之后,审讯成功率提高了十几个百分点。
没人知道谁把这种缺德的东西带到了这里,只知道也许是城堡里的人跑得太快,这架杀戮机器工作到一半就失去了动力。可怜的兽耳族早已没了呼吸,因因时光流逝而泛黄的乳胶垫上布满了血痕。至于填充进去的东西,石头显然不能代替器官,木棍也不行。
文思看着十字架上的祭品,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超越了他的承受极限,从一开始他就捂着嘴好像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对不起……”惊风看着十字架上骷髅喃喃自语,江月对于这种反映很熟悉,之前自己去处理一起突发事件的时候见过,那是一所有着二百年历史的教堂,因为地理位置特殊被当成了炮兵的目标。他之间还记得,在大理石钟楼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刹那,跪在教堂外的修士们就是这样。
除了一个人,江月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染着黄头发的女孩子,用一句古语评价:“非常赛博朋克”。据说这人之前从事的是特殊服务行业,后来被修道院的住持收留。那天江月清楚地看到,在所有神的仆从面对熊熊烈火除了祈祷以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唯有这个和纯洁神圣毫无关系的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火海。
最后她喊了什么自己没听清楚,准确地说也不想听出来,对于那件事唯一的记忆就是大火烧了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修士们已经离开了,废墟上莫名多了一句焦黑的尸骨,双手将一根沉重的房梁高高托起,在她的面前还有一具尸骨,只不过看起来年纪更大,身体也更瘦弱。尽管如此,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旧保持着祈祷的姿态。
奇怪的是,两人的长袍,那两件打满补丁破旧不堪的长袍,居然完好无损,当第一缕晨曦降临大地,金色的光芒洒在焦黑的骨骸上,洁白的衣服宛如天使的翅膀。
和江月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江月认识他,是隔壁特务科的副科长兼任0号探员,特务科的实际执掌人易名。据说之前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文职,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投笔从戎了。现在这家伙是哪个什么半机械工程的志愿者,据说脑子里有一半是电路。
不过那天,江月看到的是沉默的易名,那是一种蕴含着无边的悲愤的沉默。更瘆人的是,就在江月出于同事的感情想去安慰一下这位同僚的时候,这个“机器人”居然转过身冲着江月笑了笑。
“替我记住今天……”
从那天起江月就再也没看过易名,有人说他再一次突袭奥德修斯教总部的时候牺牲了,还有人说他卷入了内部斗争被秘密处决了,还有人说曾经看过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机器人。
到底为什么,这就是神该做的吗?江月看着十字架上看不出人形的奴隶,再看看拼命祈祷的惊风。
“先救活的吧……”良久,江月最终还是把满腔怒火咽了回去,这种情况下如果连自己都不冷静了,场面真的会很难看的。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尚未僵硬的尸体一点点地从刑具上拆下来,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愤怒,每一个人的手都在颤抖。尤其是惊风,每当一具尸体被搬下来,她都会双膝跪下,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小狼的眼圈微微泛红,好像在忏悔。
至于文思,对于一个管家来说,眼前的这一幕还是有点刺激得过头了,现在小豹子的脸色不比那些尸体好看多少。
神明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都喜欢痴迷于肆意妄为兴风作浪不计后果的闹剧,然后叼着雪茄一边欣赏被灾难折磨的无辜者的哭号一边像怜悯老鼠一样投喂一点糖果?江月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只觉得浑身发冷,恍惚间他觉得,手术台上的亡魂还未消散。
“月先生,这个两个还活着!”
笼子里面关着两个奄奄一息的兽耳族。江月认识这玩意,这东西学名叫站笼,其目的就是让受刑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不能睡觉最后活活累死。从某种意义上说,残忍这种东西也是需要艺术的,现在里面关着的两个兽耳族气息奄奄可是眼睛却瞪得圆圆的。两人手腕上和脚踝上爬满了青紫色的淤血,身上也多了一个焦黑的盾形标记,鲜红的嫩肉渗出血迹,看样子是刚刚被打上了奴隶的标签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的折磨。
不管怎么说,总比换到一半机器停了的倒霉鬼要幸运,好歹器官还是全的。
惊风拿着带来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两人的伤口,也许是兽耳族们天生的恢复能力,不一会其中那个男性兽耳族咳嗽了几声居然开始小声呻吟起来。
“怎么样?”惊风江月几个人看见两人醒了赶紧凑过来,他们现在需要知道这里到i发生了什么。
“大姐头……您怎么来了……”男性兽耳族用微弱的声音询问,他长着一副棕红色的马耳朵,看起来有几分赤兔马的神韵,尽管刚刚受尽折磨但是那双眼睛里尚有一丝光明。
“小驰……我……”惊风此时有点吞吞吐吐,可能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来晚了……”
“还有其他人吗?”江月赶紧凑过来,“放心,之前那些家伙不会……”
“啪”
文思和惊风盯着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小驰,他俩至少用了十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他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江月脸上,剩下的兽耳族们端着枪愣在原地,他们至少用了十五秒才想明白刚才那一巴掌的的确确扇在江月脸上。唯一一个反应稍稍为快一点的是将江月本人,他用了五秒钟就知道了这一巴掌扇的是自己。
“你们这群……”小驰猛地推开正给他清洗伤口的惊风,一个踉跄扑向江月一双干瘦的手拼命挥舞着去掐江月的脖子,“你们奸细……”
“你疯了!”惊风手疾眼快一把按住小驰的肩膀一个熟练的擒拿按住这匹暴怒的小马驹,“月总不是那种人,他……”
“大姐头你别拦我,”小马驹一边咳嗽一边冲着江月龇牙咧嘴,“就是他们,他们说秃鹫是天堂的使者,他们说骑士是高贵的,他们还说我们该死,他们都是骗子!骗子!”
江月看着小马驹咳出的血沫,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痛苦。
“就不该救你,”文斌从身后走过来狠狠地给了小马驹一个脑瓢,“你也不问问月科长都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也是骗子?”看样子文斌还一点孩子王的意思,小驰的气势被这一巴掌打没了半,面对小豹子的质问虽然嘴上不认输可脑后的鬃毛已经趴了下去,看样子是服软了。
“你被关糊涂了?”文斌伸手揉了揉小驰的脸,“也不看看谁把你放下来的。”
“你说他?”小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江月。
真是服了,江月听完两人的对话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一边怨恨一边恐惧,一边相信一边否认,这大概算是抱着猪头骂龙王爷了。
“所以他不是骗子?”小驰迷惑地看着江月,“那他是谁?”
“大概是因为枪杆子比神的旨意更有用吧。”江月站起身揉了揉肩膀,“我们就是用你手里这玩意把他们打跑的,现在连城堡都拆了。”
“所以我们……还活着?”
小驰被这个声音吓一跳,回头一看,刚才一起被救下来的小姑娘醒了过来,可爱的兔子耳朵像雷达一样动来动去。
“你还活着,”二虎握住小女孩的手,眼角眉梢满是喜悦,“不仅如此,那些把你抓来的家伙都死了,现在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那……我可以睡一会了吗?”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们不让我们睡觉。”
说完小家伙的耳朵垂了下来,接着就进入了梦想,可能是梦见吃胡萝卜,脸上还挂着笑。
“还真是心大……”江月看着大难不死的两人叹了口气,“其他人呢,找到什么有用的没有。”
兽耳族们陆续带出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奴隶,有男有女,但是无一例外不是神志不清。
“抱歉……神……月先生……”刚才被文斌拉过去教育一番的小驰红着脸一点一点挪了过来,“我之前不知道您……”
”算了算了,“江月笑着摆摆手,“你又不是故意的,过来让我揉揉耳朵。”
小驰侧着半边身子一点一点挪过来,他还是有点害怕江月会一巴掌扇回去,然而他等到的只是温柔的抚摸。
“兽耳控真可怕……”这是夫诸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找到什么没有?”撸完毛茸茸神清气爽的江月转头问文思。
“金库不知道被什么人搬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文思一副很失落的样子,“粮仓也空了……”
看来哪里都有监守自盗和贪污腐败,铁皮人也不例外,江月看看四周,地牢尽头有一块盾牌形状的徽章,左右两只狮鹫正中间一个金色十字架四角镶嵌着红宝石,有意思的是在十字架的正中央还用黑曜石印了一面小小的黑色旗帜。
别问我为什么江月能看那么远,夫诸是个尽职尽责的AI,一醒过来就维持江月的身体运转,不然就算是鹰也看不了那么远。
“把那个起下来,”江月用手一指,不用多说二虎和文斌两人上前不由分说就把这位高傲的石像伯爵从洞窟给起了出来。
“剩下的,暂时先埋在这里,”江月拿着徽章掂了掂,分量不轻,如果是纯金的还能卖不少钱,“回去安顿一下,以后我们回来,风光大葬。”
橘色的火光点燃了漆黑的夜幕,兽耳族的身影在城堡的废墟上穿梭,他们在埋葬自己的同胞,也在埋葬自己的过往。
“对了,你们找到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吗?”江月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重要任务,“或者长得像蛇怪一样的东西。”
众兽耳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表示没见过。
“避难所的表层建筑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无法扫描入口。”夫诸埋头在文件堆里拼命搜索,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比对成功,欢迎您,记录科长江月同志。”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一阵螺旋桨的声音,紧接着,一家四旋翼无人机东倒西歪地飞到江月面前,“请跟我来。”
“这也是神使大人的新宠物?”惊风瞪圆了眼睛无人机,话里话外表现出对于其外形的质疑。
“不如上一个好看,”文思摇摇头,现在他很担心江月的审美。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千年古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