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殊再度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撤下了束缚。她得以行走在地面，感受到地砖的冷意。
复制人的尸体早就被撤走了，呆呆的扫地机器人在那里慢慢地打着圈。
凉殊内心开始纠结。
究极圣母心的凉殊率先发难，复制人，怎么不算人呢，人家有血有肉的，没惹你没招你，你瞪了人家一眼，说也不说给别人宰了，你还是人吗，是人吗？
完全以怪物自居的凉殊反驳，别用人的那套老旧善恶观来约束我。我现在这情况，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常人于我就是食物，我见一个吃一个，见一双吃一双。我不做人了啊———
活着已经很艰难了，人就不要过于内耗了。凉殊以此自勉，才停下来。
分泌的汗液冷却下来，凝结在身上各处，褪下的焦皮和掉下的毛发粘在一块。
那些溢满伤口的浓稠墨液则依旧在身上咕哝。
虽然身上的粘腻和腌臜一时间难以处理。不过身上也有一种特别的轻盈感，因为凉殊并没有穿着任何一件衣裳，只是被如影随形的阴影斗篷裹覆。
斗篷遮挡得非常有限，遮羞度只到10％最多。
唉，唉，靠我没穿衣服吗？凉殊才留意到这些，好在自己身上的斗篷似乎确实有些遮羞的作用，但真的挡住了吗，如挡。
脸红成猪肝色，羞的没边的的少女，蹲下来环抱住自己，只露出个小头在膝盖上。
头发不经意间就盖在膝盖上，凉殊才留意到自己长长的发丝，银亮的白色，这让凉殊惊觉，我靠还是个少白头。
好在很快，凉殊就发觉身上的阴影可以通过吸收身体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墨液，变多变长，最终形成一套笼罩全身的袍服。
直到听到“观察者许茉莉向……与眼前怪诞……依照文书缔结契约。现在开始宣读契约……”
凉殊才恍然留意到身前不远处，多了一个小女孩，年纪不大，穿着纯色的裙子，手脚发颤着，嘴里嘀咕着什么。
女娃娃手里捧着一张文书，上面写着“怪诞契约，不论以何种言语誊抄完整内容，在大声宣读后，都将为世界意志所认可……”
话音刚落，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可偏偏凉殊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从那激荡而起的滚滚尘烟和压在心口的逼人压力，窥见到几丝无比的力量。
好在，祂似乎只是来见证的……
“第一条，以我的恐惧，喜乐，愤怒……精神的结晶，情欲的琼液。……以我不洁的血肉，沉沦的灵魂……以我人格的残渣，意志的碎片……
跨越生与死，以我一切的一切，作为供给的食粮……”
像歌谣，像祭文，隐隐之间，天上地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是共鸣吗，是契约开始了。
“怪诞是能够和人类缔结契约的？”凉殊有些惊讶。甚至有点超乎想象。
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看，谁会和怪异诡谲，目的未知，能力未知，态度不明的恐怖生物缔结契约。
可现实总比幻想更荒诞不经。
对面的小姑娘，难道就是我的master（主人）吗？
对此，凉殊是毫无抵触的，完全没有作为怪物的自觉，毕竟这总比当怪物小弟要好得多。
“来吧，缔结契约吧！”凉殊心中不觉兴奋着。
可当一股致命力量在凉殊身上施加禁锢，并好似要从她身上取走什么，作为产生联系的媒介。
凉殊的身上再次激起了某种波澜，一如她饥饿时，身体涌起的那股冲动。
双眼无法控制地赤红起的那一刻，凉殊才明白，拒绝的从来不是凉殊，而是她的身体。是她怪诞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
凉殊拼命抵抗身体的意愿，还是难以忤逆想从小女孩身上撕扯出一份恐惧的双眼。
好在一无所得，显然对面这个小女孩被某种力量所庇护着。
这时候，凉殊听到身体里有什么动静，一股野兽的嘶吼。
顺着伤口流泻而出的墨影，在顷刻间化为早先吸收的豺狼人，发出惊人的嚎叫，声势浩大。
凉殊与小女孩面面相觑。
小女孩头也不回地赶紧往回跑，凉殊也不自觉为之祈祷。
恰在此时，房间尽头的小门再度打开了。
一个带着龙首面具的制服男人，走了进来。
“曙光告诉我，025061既然有制造恐惧投影的能力，那么也有将之收纳保留的可能，应当做好防范。显然这份推测相当准确。”
男人边说着，边从一具稍长些的古朴刀鞘中拔出一把并不合适的短刀。
“许茉莉，替我收着刀鞘，不服管教的家伙，得好好教育一下才行啊……”
男人丢下刀鞘，将女孩护在身后。
“小心，丁禹叔。”茉莉关切一句，临时中断了宣读。
几步之下，就飞速袭来的豺狼人，张扬着刺人的双爪。
就在这紧要关头，丁禹挥刀砍向了自己，血液从他的伤口涌出，却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化作了无数羽毛状的飞虫。
这些飞虫在空中飞舞，它们的速度惊人，“咻”“咻”“咻”地击打在腹中豺狼的身上。
飞虫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血迹的同时，借由豺狼人的血肉亦开始疯狂繁衍滋生。
一时间豺狼人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起舞的小虫，如是环绕着驱不散的黑烟。
但马上，豺狼人化为一团无从啃食的黑影，向男人逼近。
“该死，曙光可没说星彩的投影能在虚实之间自由变换。”
丁禹见状，握刀在前，不紧不慢地屈身后退。
恰在此时，凉殊那双赤红的双眼像是直击内心，灵魂的惧意油然而生，丁禹手脚为之一凝。
凉殊绝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小心往那看了一眼，她赶紧猛地把眼睛闭上，以免发生更大的惨剧。
然而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中，愣神犹如犯罪。
人型豺狼接着由虚化实，一爪子稳稳当当地扣在男人胸口上。
好在，下一秒，向上撩拨而来的锐利刀锋切掉了豺狼人的头颅。
伤口血肉模糊，深不见底，可男人没法子去管。他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下一刻，随着怪物的无首之身轰然倒地。丁禹的肚子开始猛然鼓胀变大，一只毛茸茸的手悠然从其口中伸出，面具男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将短刀猛然插入自身。
在被腹中异物撕成两半前，男人用刀连带着把对方和自己一起切成两瓣。
意识消失以前，丁禹的脑子里回想起相关的信息。
“025027，腹中豺狼。危险程度：警告级（1级）
人型的豺狼，不过血肉之身，亦没有快速恢复的能力，然而其恐怖之处在于，只要对敌人造成伤害。
就能以敌人肉身为依托，借腹重生。”
血液喷溅，化作数量惊人的羽虫，像烧在坟前的纸钱，翩翩飞舞。两具切开的套娃躯体，横陈四份，残忍可怖。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茉莉。”丁禹心说着，没了意识。
凉殊的双眼的血意淡去，顿觉自己彻底似乎失去了什么，也突然明白一个道理。
也许转生怪诞的命运，注定了她此生将再不能与人为伍，她既无法和人沟通，又只能带来反复的惨剧。
这样的自己……该如何融入这个世界……何况现在不可弥补的错误已经犯下，难道真要以怪诞自居，一路走到黑吗，那要不先跑为敬。凉殊怀疑着。想到之前这里展示的科技水平，她选择从心，怂了，摆烂了。
……
“显然，阴影星彩这几次激发能力，是出于某种刺激而不是自我。
参考相关资料，恐惧，饥饿，强束缚，人类的某些特定动作乃至声音……都有可能对怪诞产生影响和刺激，使之被动地激发能力。
第一，025061在不受束缚情况下，其自身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第二，她在能力发动时，有长时间闭眼的动作，虽然不知道其是否能投射和控制第二个恐惧投影，但闭眼确实打断了她自身的能力发动。
综上所述，就这两次而言。阴影星彩都是被动使用了“恐惧投影”的能力。
因此我觉得应该继续与阴影星彩的契约仪式！”
说话的研究人员，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凉殊，那近乎病态的注视，似乎明证其内心滋生了一些阴暗的想法。“嘿—嘿—”他轻声着。
“你**吧，纪复年。还什么容易受刺激，不可控就是不可控，它就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内心怎么想，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它再友好，它也刚刚“杀死”一名中层调查员一次了。
基于人员安全准则，现在就应该立刻中止缔结……”
另一个研究人员辩驳道。
“你不会以为，在阴影星彩本身不反抗的情况下，契约会失败吧。你这个保守派的懦夫！”
厚玻璃下的眼睛怒火正浓，纪复年死盯着那个人，似乎随时就要出手。
数位研究人员也随之激烈讨论。
“你们通通给我闭嘴！”主位上的林书华大声道。“契约倘若不成功，就让天听往这里来一趟，解决025061这样的对手，他花不了几分钟的。现在，通知观察者许茉莉，继续缔结契约……”
众人惊愕，皆哑口不言。
……
“第二条，以你的卑鄙，肮脏，可憎……诡谲的能力，血腥的存在……以你邪恶的目的，贪婪的渴望……以你扭曲的外表，迷途的魂灵……跨越时间与空间，以你所有的所有，提供力量的庇护……”
小茉莉一边宣读着，一边焦急地跑向飞虫盘旋的地方，看了眼半死不活的面具男，把地上的短刀放进了手中的刀鞘中。
刀鞘似乎有自己的生命，放进其中的短刀随着咀嚼声转瞬即逝。
“一定要来的及，丁禹叔。”茉莉心中喃喃着，害怕地不敢看。
1秒，2秒，在茉莉的殷切期盼中。
地上的男人不见了，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面具男，就像是时间倒转回男人把刀鞘扔给茉莉的那一时刻。
丁禹站起身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只有面具下的眼神透露出一丝疲惫。
“万幸从武备库临时借出了“回溯刀鞘”，不然光靠“斩羽”，哪里对付得了。”丁禹后怕道。“只可惜“斩羽”陪了我几个月了，想不到今天翻车了。”
“契约完成了？”丁禹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
“还差最后一步，我怕来不及……”小茉莉解释道。
“那就去吧，小茉莉。彻底完成这一切。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有事的。”丁禹冲茉莉正色道。
“我……嗯，我知道了，丁禹叔。”小茉莉鼓起莫大的勇气，转而向凉殊走去。
如果不是豺狼溶解化作的那滩墨液死水在地上依旧清晰可见，凉殊肯定以为自己眼花了。
刚刚被杀掉的人怎么又完好无损地站起来了。凉殊看向那副刀鞘，用了大概两三秒，考虑到，也就是说怪诞不止生物还有物品之类的吧……
但怎么说，唉，既然人活了，要不就当无事发生过呢？凉殊心中侥幸道，我感觉自己挺有潜质的，能不能别放弃我啊？契约继续了还是结束了？
可惜小女孩根本不懂凉殊的心思。
此刻，小女孩报以十万分的认真向远处那个白发少女走去，每一步都犹如跨越天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