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罩着一层近乎透明的肉膜,绯红色的雨透过肉膜滴落进来,被减弱许多的辐光也微微晃晃泼洒下来,似乎天灾都被一并挡在那看似软弱的肉膜之外。
而就在聚居地城南角落的一处老房子里,正发生着什么微妙的事情。
背着精美绝伦用以彰显威仪的光轮,一双慈悲的双眼,加之一具雄壮魁梧的身躯。
不知名的神像有着金箔点缀的躯干,玉质的头颅,还有名贵木材所雕琢的四肢。
座台上的神盘腿而坐,两米有余,神态安详。
神像前不点烛火,不立檀香。没有切好的猪头,牛头,羊头,只有一张空荡荡的长桌,足够一人完整躺下。
纪昌,阿妹,父母。
统共四人在蒲团上磕头跪拜,双手合十每拜一下,就伏首倒地磕一个头。如此往复数十次。
磕的小纪昌头晕目眩,才悠悠然结束。
之后蹲下来的父母在小纪昌和他的阿妹耳边低语:“我们说一句,你们跟着说一句……”
父母满是血丝的双眼,不知疲倦,神情严肃。
纪昌没搞清状况。
父亲在旁,已不由分说道:“我要无穷无尽的财富,无穷无尽。”
这是什么,祈祷?许愿?倒更像是痴人的呓语。
可父亲痴狂,反复催促二人。纪昌和小妹只能跟着念叨:“我要……无穷无尽。”
接着母亲又说道:“愿献上此物,令足下满意。”
献上什么?纪昌疑惑。
兄妹二人却也只能跟着重复。
再一次叩首跪拜。
“啊——”
纪昌循着惊叫声转头,却看到此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小妹被父母联手抬到了木桌上,父亲双手牢牢钳住小妹令她不得动弹。
而癫狂的母亲,微笑着对小妹说道:“孩子,黑暗很温柔的,与我觐见……吧。”她手里拿着一柄尖刺,看起来无比慑人。
“纪宁——纪宁——”纪昌惊恐万分地喊叫阿妹的名字。
原来小妹就是要献上的祭品。父母多半,不,绝对是疯魔了。
这时候,纪昌再去看神像,他这才瞧见其真容,金箔脱落,血肉模糊的肉团占据整个躯干,玉质的头颅脱落在地上,滚落几圈。四肢的木材被汩汩而出的血水浸透。
哪有什么神像,只有一团人形的膨胀扭曲的血肉,不知为何物。
纪昌胸口像是压住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来,他发颤的双腿在告诉他,他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阿哥,救我——”小妹的声音再次传来。
纪昌看去,母亲高高举起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往小妹身上凿去。
血液喷溅的厉害,一滩又一滩淌在那张方桌上。
凿在小妹身上,却又像凿在自己身上,纪昌痛苦不堪,他同纪宁双眼对视。已经说不出话的少女用眼神还在向他求救。
不,不不,不不不不!!!纪昌想说什么做什么,可他整个人都在发晕。
而父亲想是知道什么的,率先对纪昌开了口:“孩子,牺牲你妹妹一个,就能成全全家人,何乐不为呢?”
只一句话,纪昌犹豫了,动摇了。
“你别怪我,孩子,想有所得,必然要有所失。”母亲摸索着纪宁的脑袋,合上纪宁的双眼,俯身在纪宁耳边低语。
淌血的小妹如祭品般被安放在长木桌上,血肉神像蠕动着身躯,从座台上慢慢地向小妹靠近。
穿堂而过的阴风阵阵,摇曳的窗门和屏风也跟着发抖。
小小少年纪昌,站在原地,无措看着左右,被蛊惑的父母露出那副被欲望充斥的神情,跪在蒲团上持续不断地叩首。
倏尔,他看见纪宁抽动了一下,那猛然间的抽动,让纪昌明白,一切还没有太晚,一切还有转机,阿妹还活着。
他还能做些什么,阻止什么,想着,纪昌转而看到了那被信手丢在地上的尖刺。
于是纪昌深呼吸,全身疯狂地发颤起来,他弯下身,一把捡起尖刺,从俯首叩拜的父母之间猛然穿过。
彼时,血肉怪物已经剜下一颗少女眼珠,截下少女的半条手臂,大快朵颐之间正是毫无防备的时候。
纪昌奋力跃起,勉强地堪堪跳上桌台,台下的父母错愕地看向纪昌。
“你要做什么?”“逆子快下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不!”
台下嚷嚷聒噪,台上的纪昌却手脚不停地奋力一掷。
金属尖刺扎进怪物身体的时候,纪昌几乎以为自己成功了。
痛苦的嚎叫声从不知名处响起,虎口反馈来的阵痛,似乎是在告诉纪昌,他这一下确实很痛。
可当怪物彻底揭下神像的伪装,一切似乎都无可改变。
一具血淋淋的没有皮囊包裹的“肉人”,如是天外来物,其身上的纪昌扎入其间的尖刺已然被排出体外,纪昌所造成的不浅的伤口也正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复原。
看到这一幕,纪昌彻底明白,面对这样的怪物,他根本就没有胜算可言。
他微不足道的反抗,就像卷进巨浪的小石子,毫无作用。
那么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最后关头,纪昌把纪宁从献祭的长桌一脚踢落。
下一秒,纪昌被血肉的“汪洋”所“吞没”了。
肉人与他之间似乎毫无凝滞。他整个人都被吞没在血肉之中,无法自拔。
很快,需要多久,根本用不了多久,纪昌消失了。他的皮肉,毛发,骨骼,全都碾碎成渣滓,溶解为碎末。随着一阵鼓动和刺耳的咀嚼声,纪昌整个都被吃掉了。
露出满足神情的男人,女人,向着台上的“神”探手,渴求着什么。
“哗啦啦”,“血钱”无穷无尽地从“高高在上”的肉人身上落下来,堆砌出一座小山。
“血钱”,就是精炼的血肉,是此地流行的货币。可却只是“肉人”多余的分泌物。
徜徉在财富中的男女,一扫阴霾,无比神清气爽,他们大把大把地抓捏着血钱,亲吻,拥抱,爱不释手。
只有奄奄一息的纪宁瘫在地上,嘴里念叨着“阿哥,阿哥……”惹人生怜。
此刻天上的黑太阳,正从不知何时打开的大门处照进来,纪宁在仅剩的不多的视野里,她看见肉台上的肉人慢慢,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熟悉的少年,顶着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是谁,那是“纪昌”,可又似乎不是“纪昌”。
他蹩脚地如孩童咿呀学语一样蹦出几个字:“你,我,我,是,我…”
“你们…我,我们,我是……”
一字一句,结巴口吃,顿挫难分。
最后越来越流畅,也越来越大声。
“我,我是,我是纪,纪,纪昌。我是,我是……”似曾相识的幻灭感,就像是身处时间和空间揉碎成一团的废纸篓里,往上是过去和地狱,往下是未来和彼世,身处现实和虚无的交界。
公寓楼,扎堆像蜂巢,狭隘繁密,密不透风,压抑得像是天倾之下,不可站立。
见过活着的城市么,活着的房屋,生着脊骨,挺拔又高矗。街道披着光滑的鳞片。灯光,来自发光器,每一盏灯都有规律可循的腺体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