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抱歉,请您一定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父亲低着头,用近乎恳切的语气对眼前的松田先生说着。
我一声不吭,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松田先生坐在椅子上,用双手托着下巴,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但言语中透露出的是一股强硬:“请您不要这样子,官渡先生,也请您能理解一下校方的处境。
“染发,迟到,早退,上课喧哗,校内抽烟喝酒,目无师长,多次触犯校规校纪,我们对贵子的容忍度可以说是相当的宽容了,可是官渡同学屡教不改,屡次再犯。更加无法原谅的是,官渡同学居然公然带着**的影碟来到学校。我们学校再怎么说也是东京屈指可数的几所学校之一,这件事要是传播出去,造成的恶劣影响没有一个人能够承担吧?”
松田先生喝了口茶水,不悦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着,我瞪了回去,却只换来更强硬的冰冷眼神。
“所以,作为学校的教导主任,我能帮助官渡同学做的最多的只有下达自愿退学的处分了。这样子对双方都好。”
父亲听着松田先生的话,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早有预料,但“自愿退学”这四个字从松田先生的口中说出来时,心里还是一阵发紧。
我再次扭头看向窗外,天空就像是浑浊的漩涡一样不停搅动着,厚厚的云层中不时有白光闪过,落雷声也接踵而至,从远方的天空传到耳际。
我不再听见办公室内的对话声,只记得好像过了很久,父亲带着我离开了校园。
这两年,我长的很快。我看着矮我一个头的父亲就像个失败的小孩一样,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而我自始至终就好像胜利者一样,时刻昂首阔步跟在他身后。
穿过一条条马路,乘坐着回家的电车。一路上,父亲就好像个石像一样,严肃且沉默。我大气不敢喘,害怕打破这缄默的沉重气氛,害怕惊扰到这尊石像,害怕他开口后随之而来的狂风骤雨。
因为我知道这次我真的闯祸了。
自从父亲和母亲离婚后,父亲就变得颓废起来了。他的一切心思好像都托付在了香烟和酒上面。自母亲走后,一向干净整洁的父亲就消失了,每次我一打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是香烟和酒精混杂在一起的难闻的味道,在黑暗的屋内,父亲随意地睡在沙发上,沙发旁的地面上散乱着空酒瓶,茶几上摆着的烟灰缸里躺着数不胜数的烟头。
父亲开始整日整日的酗酒和抽烟,大白天也是一身烟味和酒气。我经常看见他躲在房间内对着我们一家的合照流泪和自言自语。
我很不解,为什么父亲看上去是如此的深爱母亲,那为什么还要主动和她离婚呢?
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把一切责任归咎在父亲身上。
一切都是父亲的错吧?
一种叛逆的心理在我心里产生。我故意染了发,打了耳钉。故意早退迟到,躲在学校的屋顶吸烟。故意上课喧哗,顶撞老师。
我顺从着内心的叛逆而去行事,一方面我想看看父亲的反应,另一方面我也在期待着,母亲会不会因为我变成坏孩子了而回来呢?
结果总是失望而归。
父亲仍然一心沉浸在烟酒的麻木之中,母亲那边也是杳无音讯。
而变本加厉的我唯一等来的,就只有学校的处分通知。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粒落在我的脸上。
要下雨了。
如此想着,无数的雨点突然之间从空中落下,劈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我和父亲都没有带伞,头发和身子立马就淋湿了,肺部和胸口充斥着凉意和湿气。
“小彻,你回奶奶家吧。”
父亲终于开口了。没有责骂与训斥,但也让我意外。
我曾听父亲说过,他和母亲结婚时遭到爷爷的强烈反对。因此,父亲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我也没有在那里生活过,自然不曾留下印象。
“爸,这是为什么......”
我有些不解。
“小彻,我已经被公司裁掉了。”
父亲回过头,苦笑着看着我。
我怔在原地,瞪大了双眼,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感堵住了我的咽喉。
“对不起。”
父亲没有过多的言语,继续走着。
当我醒来时,父亲已经不在家。
昨晚的事情,就好像是梦幻一般荒诞。但当我看见餐桌上的一张车票后,我才不得不承认这荒诞的现实。
收拾好东西,我给父亲打去电话。无论拨打几次,那头总是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
看着快到发车的时间,我死了心。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手机给父亲发去短信和在餐桌上留下写着“我走了”字样的字条,就背上行李出门了。
六月,正是梅雨季节。
雨从昨晚一直在下,不曾停歇过。即使是早晨,天空依然是暗沉的,粘滞的日光穿过微薄一点的云层,将微弱的光芒洒落在雨水侵袭的世界上。
哪里都湿透了啊……
尽管我打着伞,可是捉摸不透的风总是把雨水从各个方向吹来,让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我站在候车大厅一侧,全身心接受着冷气,希望能把身上的衣服赶紧吹干。
我打开手机,传达给父亲的短信依旧是未读。这时,检票口上方的大屏幕显示我的车次已可入站。我只得收起手机,站在人群后面排队等待进站。
看来,收到回复是不大可能了。
悲伤和不安如涨潮的海水般渐渐上涌。
这算是被抛弃了吗……我……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车窗里半透明的自己,想着。
我看着雨中的东京,这座城市好像在蓝色的迷雾中,捉摸不透,渐渐远离。
我把头依靠在车窗上,想要隔着厚厚的玻璃感受雨滴。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离开呢?为什么……要哭呢?”
我流着泪,无声地发问。
父亲昨夜的话语依旧在耳边回响,没有回旋余地的话语。
我很清楚,正是这被抛弃的孤独和悲伤才让我这么坚决地离开东京,所以离开时,我才会流泪吧。
带着不安和心酸,我看着蓝色的东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