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杯的生意才开张了半个月不到,王天卓在代工厂订的产品就全卖了出去。
即便是王天卓本人,他最初想的这就是胡闹的玩意,他只在代工厂定了五百只,其中还送出去了二十几只。
他订五百不是因为他觉得可以卖出五百个,而是代工厂对这些最低的订单量是五百。
剩下四百大多只的圣杯在王天卓看来只要能卖出去四分之一就能回本了,但没想到生意出奇的不错。
秦芷馨口嗨确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四百多只圣杯去掉成本总利润达到了四万多,王天卓是老板,他拿三分之一,剩下的四个人均分,哪怕是全程在拖后腿瞎搞的秦芷馨和全程划水和死人一样的韩衡都有,平均下来也快有九千大洋了。
收到钱的秦芷馨自然是乐的像条傻狗,而离着南陵市三百里外的房世程内心也不平静。
他一个月的博士补贴加上各种私活不过是六千多一点,这和玩闹一样的生意还没铺张,他受到的钱就已经快小一万了。
房世程不禁有些咋舌,他这时才知道原来某些宅宅对某方面的需求是多么旺盛。
他想要评价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他的衣食父母,评价的太难听了也不好,就不说了。至于他这九千块的飞来横财,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去买什么。
他来泸州快有十年了,十年前的泸州和现在的泸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城市。
日新月异的变化,城市在朝着现代化冲锋,冲锋的路上不存在等待。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离学校不远的百大CBD。
那是泸州最大的商场之一了,在2006年就建好了。当时还很高档,即便是好几年过去了还是挺高档的。房世程他大二的时候,现在的百大CBD还是一块工地,当时听自己的泸州本地的同学说是要准备建成一个高端商场。
当时在他的想象里,高端商场就是有着地下停车场的超市,就和他琴岛老家小县城最好的超市一样。他没见过什么叫高端商场,穷极他的想象力也就是超市里进口零食的比例高一些。
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他不吃进口零食。一包玉米做的进口的膨化垃圾食品的钱在自己老家少说可以买半斤鱿鱼干了。这还是烤熟脱水后的半斤,鱿鱼需要去掉内脏、清洗,细细的抹上盐巴、香辛料烘烤。
房世程不想明白为什么玉米团团有了洋文就能卖的和鱿鱼干一样贵,但他其实早就明白了,只是不想说。
他觉得自己老了,社会上出现了很多东西他看不惯,就像他不想去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钱买那种性价比极低的东西。
房世程是个愤世嫉俗的人,他看不惯很多东西。
他看不惯染着杂毛的傻子成群结队的乱逛,他觉得那些是城市里的蟑螂,昼伏夜出,具有避光性,身上多多少少有传染病。
他看不惯实验室养猫的**师妹,自己才住个小单间就养好几只猫,像是弓形虫入脑了一样,睡在掺着猫屎猫尿的沙子边上,身上也总是一股子独属于猫的愚蠢臭味。
房世程之前不想去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钱买那种性价比极低的东西,他一直觉得花大钱买超出使用价值太多的物品,无异于对着火炉丢钱。他看不懂什么仪式感,他也不想去了解什么品牌背后的“崇高”故事。
他不认识奢侈品的牌子,衣服的牌子、手表的牌子、鞋子的牌子,明明都是量产的工业品,但加上一个可有可无的商标就变得高高在上了。
他之前不会去为了听个故事而高价买下个只驴粪蛋子。
但人是会变的。
房世程大三的时候,百大CBD建好了,泸州本地的报纸、广播、电视全是这个商场的消息。
他当时也翘课过去凑了热闹。
他只记得里面很大、很亮、很干净,亮堂堂又……
房世程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也许什么都能用一个“现代化”来描述吧。
那个亮堂堂又现代化的建筑,下面是乌泱泱的人群,都在看西洋镜。
房世程隐约还记得电视里对百大CBD描述。
【……是合肥的城市名片,一个城市只有一个CBD。百大CBD更是承担着能使徽省商业水平上一个大台阶、本土商业更好的发展下去的引领责任……】
别的也许忘得差不多了,但“名片”这两个字他是记住了,在他印象里名片这种东西就是闲的无聊的家伙搞出来打扮自己的文化装饰品。什么城市名片,说直白不就是地标建筑吗?只觉得听起来高端点,他自己都只在实验室收到过名片,那些还是来推销耗材的。
他当时远远的看了眼就走开了,很难说得清那时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什么都没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想才是对的,这种高档的地方不是他一个穷学生能消费的起的,他不应该生出额外的念头来。
那里太高档了,高档到他都没有闻到土腥味。
去这,兜里要有钱。
进去消费的人不该穿着花纹都洗到脱色的老旧T恤,不该穿着边都磨破的山寨运动裤,更不该穿着发黄的廉价回力鞋。
这是给新时代的光鲜亮丽的精致城市小资白领建的,不是给他这种嚼鱿鱼干的乡下土老帽建的。
自己老父母还在县城打工,他记得当时正要准备在县城买套房方便妹妹读书,家里用钱也很紧张。他早就需要懂事了,在高中就不需要家里额外寄零花钱,寒暑假就去打零工。
房世程最喜欢餐馆的零工,因为管饭,只要干活,随他吃,吃的满嘴油。
读研的时候,他开始能往家里寄一些钱,到后面靠着混元大触介绍的“外快”,一次就能赚个小几百。这些钱不多,但足够给妹妹买新衣服穿,可以让他妹妹在学校多打一个肉菜。
但这些钱还是不够。
一个人饿的时候只有吃饱穿暖一个欲望,但吃饱穿暖后就会多出别的欲望来,想要有个房子、想要有个车子、想要漂亮的珠宝首饰、想要体面的工作……
时代在狂飙,每个人的欲望也是。传统的、分工协作的价值观被强大的生产力彻底摧毁了,在它崩塌的废墟中重建的是个房世程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拜金主义在这时代的肥沃土壤中野蛮生长。
房世程踏进百大CBD的大门,他今天不是来随便看看的,他今天是来消费的,但气质还是说不清的木讷猥琐,走几步脑袋还左摇右晃的,看着好像是去踩点的。
这里还是和八年前一样,一样的恢弘,一样的一尘不染。
可它从建成到现在,却真真是物是人非。
泸州变得他快认不出来了,即便他一直在泸州,但还是觉得太快了。八年过去了,房世程穿的依旧穷酸,全身上下的行头依旧依旧是加起来还没一百块。
曾经他只是站在外面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离开了,那时候他就清楚,没有足够多的钱的话,这里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米色的大理石地面平滑的像是一面镜子。
简直是一面“照妖镜”,干净的简直能照出每一个不该踏入这里穷人。
一身泥土气的人走进来都会感到心虚。
房世程现在还是有些心虚,他放眼看去一家家装修讲究的店面,里面随便一件衣服的价格都够他在实验室下面的小餐馆吃一个月的红焖排骨了,甚至可以隔三差五去大一点的饭店点上一份“李鸿章大杂烩”、一大碗肥西老母鸡汤、一份泸州烤老鸭和熏青鱼,吃不完打包回去也够他再吃个两天了。
他不知道用一个月的红焖排骨的钱买一件纯纯是消耗品的衣服是否值当,这狗屁地方地板拖的太亮堂,以至于他才进门心里就开始打退堂鼓。
房世程心里清楚,换一身“体面”的行头到底能带来什么改变:什么都不会改变。他还是个穷学生,除非他脖子上能戴一个重半斤的大金链子。
他站在扶手电梯上,电梯电机全程静默无声,顺滑极了。这和中科大的科教楼里的老货梯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些货梯多少年才检修一次,运转的时候甚至还能感到些许的震颤。
迎面持续地吹来凉风,在他前面的穿短裙的小姐姐好像是真空上阵,房世程睁大眼睛细细的盯着。
不是没穿,有线条。
房世程“啧”了一下,偷偷拍了下来发到“触笙之家”里。
“老房:在商场看到主人的任务了”
“老房:图片”
他觉得鼻子有些痒,可能是商超里的风吹的。这风和老家的海边带着鱼虾的腥味的风的感觉不一样,它和泸州的老街巷里带着油烟味的风的感觉也不一样。
这是中央空调的巨型集成压缩机在鼓动空气后,从出风口喷出的风,带来的一种人造的、让人不适的气味。
但房世程很熟悉这种感觉,他去中心实验室里就有长长的好几排的超低温冰箱,里面的压缩机功率非常大,只要通电就一直会发出“嗡嗡”的声音,实验室也是集成式的中央空调。
都是人造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但和实验室的味道不同,实验室里有一股臭氧的味道,房世程知道那是紫外线灯照射后电离产生的。他总感觉那个味道代表着死板且贫穷,就像他一样。
他深呼吸,闻到了夹杂着的几缕刺鼻的香精味但极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他不知道这香味是不是前面的小姐姐喷的香水味,但他不喜欢。
房世程很难形容这种味道,他浅薄的经验不能将这些与具体的意象联系起来。这是种很矛盾的味道,给人一种肃穆感的同时又有种放浪的风尘气。
他莫名想到一句话,“表面上仁义道德,骨子里男盗女娼”。
房世程赶忙摇了摇头,继续盯着前面小姐姐的屁股看,不是她的有多漂亮,而是她屁股上有好几颗痘痘,红的像是咸鸭蛋黄。
百大CBD的第四层全是休闲男装,他随便走进了一家店。店里面洋溢着暖色调,固定在天花板上的三排黑色套筒射灯发出的橘色的光,配合着全实木的地板、展示柜和墙板,似乎在竭力地塑造一种家的温馨感。
房世程的宿舍背光,总是阴暗的,实验室只有白光,明亮但苍白而冰冷。当一个人有钱了后,也许就会无聊到去研究灯光的颜色是怎么影响心情的。
他随意的看了眼几件很普通的衣服的吊牌,价格都是一千大几百。房世程忍不住咋舌,他觉得这吊牌价比刚刚那小姐姐屁股上的痘痘都碍眼。
房世程又觉得看不懂了,这他妈是人民币还是日元?哪怕是日元,按现在一人民币换十二块日元算,这破衣服也不值这个价!
他赶忙把衣服放下,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开,他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酸涩感。
房世程的心气随着学历的升高反而不断降低,现实的残酷就在于它不以人的意志转移。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更怕墨醋两相掺,半生苦涩半生酸。
房世程又扭头一路小跑回来,随便拿了一件polo衫,当着柜姐的面恶狠狠的骂了句:
“草,这破烂是真他妈的丑!”
骂完他又把衣服放了回去,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下他心里舒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