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7日中午。
天有点冷。
中秋假期的第一天,高青蹇早早的就醒来了。
校长乔春木约着几个校里的领导和老教师去一起吃个饭,就在今天中午。
高青蹇是快五十的中年人了,年纪大了就睡得少,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情压着,让他睡不着觉。但醒来后日复一日的生活则是反复地提醒他,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照例检查鱼缸的打氧机,然后换了一只鱼缸过滤芯。把滤芯用鱼缸里换出来的脏水泡着给院子里的月季和兰花浇水。
他的月季开的花很丑,开的花又小又干巴,但花一直开,从初夏就一直开,陆陆续续的开到初冬。他的兰花长得很肥,都快像芹菜了,但就是不开花。
但高青蹇不在乎,这些都是他养的,养久了也不在乎丑不丑了,还活着就行,死了也无所谓。
他的手机从昨晚开始就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毕竟他是南实高火箭班的班主任,又还是年级主任,没官身但说话有分量,这种人比起某些虚职的领导更有巴结的价值,每次过节都太多人给他发祝福了。
但复制黏贴的祝福的价值,甚至还不如用过的鱼缸滤芯呢,好歹那些是实体,摔地上还能听个响。
浇完花,他又陷入到无所事事的状态。
他是南陵市实验高级中学的高一年级主任。这名号在南陵绝对唬人,因为是个南陵人都知道,有南实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这是老南陵人的思想钢印。
即现在的重本率南陵市第一高级中学和南实高不相上下;即便去年苏省的理科状元出自南陵师大附中;即便…………
但这些对老南陵人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因为是个南陵人都知道,只有南实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高中。
可高青蹇不会这样想,他多多少少也算是南实高的领导了,和校长乔春木私交甚好,他可不只一次见乔春木叹气了。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再好的学校也有没落的时候,而南实高就在丢掉第一的边缘徘徊。
论生源,南实高完全可以吊打周围所有学校,可高考成绩这些年下来却被别的学校慢慢追上,尤其是南一中和南陵师大附中。
南陵师大附中这几年总能拍资源堆出几个最顶尖的和南实高争夺文理科市状元,而南一中擦大气粗,校长又是个狠角色,升学率几乎是一年一个台阶。自从他的同门师弟孔玉成当上南一中校长后,这四年下来,南一中虽然多了个“钱一中”的“美称”,可他学校的成绩是一年比一年高,这让乔春木倍感压力。
如果在乔春木的任上发生了南一中高考均分赶超南实高这种事情,他退休后怕不是得被学校的老职工戳脊梁骨哦。
当乔春木还是教导主任的时候,高青蹇是刚入职的菜鸟教师。现在乔春木在校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五年了,而高青蹇也快干不动一线的教学任务了。
按规定,一个学校校长最多只能干六年,所以正常来说明年就是换届,此时南实高里也是人心浮动,南实高里有好几个打算换届后争一争那个位置的。
但高青蹇没有这个打算。
他觉得自己也就混到头了,真要再往上,也没给个副校长兼任教导主任这种没啥课业压力的,要不干脆把他踢去搞学校财务科算了。高青蹇中午按约定只身一人前去吃饭,乔春木提前打了招呼都不带家属,他们要谈的东西比较私密。
几个老男人早就不是壮年了,吃饭也就随便点了几个菜,多了他们也吃不动。中秋节假期饭店格外的热闹,旁边的包厢里的声音很是嘈杂,猜拳的叫喝声不停。
而高青蹇所在的包厢里有些安静。
“国亲假期前,是要举办校运会的。本来正常情况下是在校内举办,但今年是三校联办。我们,南一中、宁江中学,总共三个,就一个区的。”
乔春木喝两口免费提供的大麦茶,缓缓开口道。
高青蹇有些楞了,这事情他一点都没听说过啊。
“乔校长,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在哪办啊?这怎么就一点风声都没有?”
高青蹇夹了口鸡肉,没吃,肉就挂在筷子上,问道。
“孔玉成提议的,教育局也赞同,说是到时候南陵地方台会直播。估计是想弄出个政绩出来,虽然没什么人关心这种小事,但事情办成了对他还是有好处的。宁江高中的校长昨天和我打电话,他在局里的同学告诉他的,估计明天就有通知了。”
孔玉成是一中校长,虽然说和乔春木是同门,大学时关系也是极好,但理念不同,毕业后没多久就落得个不欢而散。这次校运会孔玉成还拉着电视台来,明显就是包藏祸心。当三所学校的学校的学生同台时,是个人都会关注校服更加时髦的南陵第一高中。
即便没人看地方台的转播,但只要留意好了,拍照只拍有益于南一中的,到时候给人留下印象也是南一中相比另外两所学校更好。
毕竟宁江和南实高的校服都是最经典的运动服款式,难看的很,比劳改犯的囚服都还不如。
“一中那里是新修了个体育馆,估计孔玉成是打算靠这个来做个广告吧。姓孔的一直是大手笔,这几年搞来的钱全投进那几个新修的楼里了,他拿电视台转播估计就是存着这心思了。”
说话的是财务科的科长,叫马承武,年纪是几人里最小的,才三十多出头,也算是关系户了。此时他正在拆螃蟹盖,螃蟹刚出锅,烫的是龇牙咧嘴的。
“那楼我听说是建了两个多亿吧,政府财政补贴了绝大部分。嘿,修的是真气派,据说要开放,不然哪会让他吃这么多回扣!”
“两亿多的补贴太夸张了吧,南实高修的这个当时也是南陵高中里最大的了,也就两千多万啊。”
高青蹇不禁去问马承武,他对那气派的体育馆早有耳闻。
“他那体育馆还带有室内游泳池呢,和我们这能一样吗?他还拿钱把器械都升级了一遍,基本都是国产里最贵的了,并且吃了不少回扣。他妈的,老高你去看看他开的车,我草,雷克萨斯LX570大顶配,加上税收快要二百万了。老乔,你和他一样是校长,你咋就连车都没有?”
乔春木被马承武气的是吹胡子瞪眼的。
“我他娘就住学校后面的小区,走路过来才几分钟?我要鸡毛的车!”
“你不就是没钱吗?你不敢捞,现在怪我咯。”
马承武拆着螃蟹,阴阳怪气的,反正乔春木算是他妈那一系的亲戚,虽然是长辈但隔着不太远,平时见了也亲近。
“孔玉成有钱是真有钱,我听说还有不少家长打钱啊。”
“他搞得那什么创新班呗,南陵有的是成绩烂的富二代,姓孔的负责牵头,把这些国内走正常途径考不上好大学的丢去不列颠、阿米利卡和澳洲的名校,混个商学院毕业,那些有钱人自然愿意慷慨解囊。这么多人,你不想想每年多少钱?从嘴边漏下一点就能让人吃个饱肚了,你看他们新教学楼的配置,啧,多媒体教室配置都拉满的。”
马立盛的回答有些瓮声瓮气,他正在在嗦螃蟹腿。
“我已经和宁江那边说了,都会去定新校服。马科长说已经找到厂家了,全套涤纶的,一身上下,长衬衫加上休闲裤的款式,草绿色的,一套七十块钱,等开学发个通知就行。”
张维只顾着夹菜吃,他早上没吃饭,现在有点饿了,他对三校联办的什么校运会是兴致寥寥,但听马立盛提过这事。
“下一届校长。”
乔春木话题一转,提到了校长换届的事情,几人都不动菜了,眼巴巴的盯着乔春木,乔春木被他们看的有些不自在,停了下来没继续说。
“乔校长,是有换届的消息了吗?是哪个?孙主任还是康校长?就这俩最有可能吧?”
“别,不是我,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别提我,草了,张维,你听谁说的是我?”
孙天流听了急了眼,他是高二的年级主任,这段时间总有人传他和副校长康通是下一届的最可能人选,但他知道他俩都不可能。这种传言放出来就是烟雾弹,能被传出来的基本都是挡枪的。
“啊?”
张维有些懵,他只是他说,但不知道是谁说。
“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妈的,张维你别把我吊在火上烤,我看你是想去高三当班主任了!”
康通也是没好气,他和孙天流都是冤枉的很,他俩只是有机会,但有机会的多了,这玩意又不是看选举的。
“啥?别啊老康,我还以为……”
“你别以为。”
张维一脸的懵懂,高青蹇也是菜都不吃了,因为他连张维都不如,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倒是听说下一任校长是孔玉成。”
马承武把一只螃蟹吃了,冷不丁的插话。桌上所有人都看向他。马承武也不害臊,被盯着丝毫不慌。
“我在教育局那有同学,他说的。一中那孔玉成也到六年了,所以就过来了,老乔,你师弟可能来了,你不表示表示。”
孔玉成“啧”了一声。
“我表示个卵子,他这样搞迟早有天出事,和他表示,真不怕哪天也进去。”
“你怕什么,这种事牵扯的多了就只会轻拿轻放,不然孔玉成那老小子早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