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
“一位”
接待员看艾莉诺拉的眼神中都充满了鄙夷。
虽然很不爽,但也没办法,通过衣着来判断一个人的经济水平是社会人类的基本生存技能,而如今艾莉诺拉穿得就像个刚翻完垃圾桶里披萨的流浪汉,准备来到一个街边不入流的小旅馆蹭屋檐避雨。
“一百三十元一晚”
艾莉诺拉哆哆嗦嗦地从钱包里点出一百三十元,递给了接待员,这样她那几乎能用来当射钉枪用的眼神才缓和了一些。
“电梯三楼左转307”
“你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叫克氏动力科技的公司吗?”
接待员看着艾莉诺拉,像在看着一个不会用手机的野蛮人。
“曾经有”
“曾经?”
“就是现在没有了”
艾莉诺拉恨不得一拳打在这个接待员托着眼镜的蒜头鼻上。
“什么叫“现在没有了”?你的意思是搬迁了吗?”
“就是倒闭了,破产了”接待员搓着什么,然后将那块发光的小方块递给艾莉诺拉。
克氏动力科技有限公司——破产清算中。
艾莉诺拉的瞳孔地震,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我还收到了他们的offer,就在……”
另一件她一直没有察觉的骇人之事像一条胀气得死鲸鱼一样浮上来水面。
她是什么时候收到的offer?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卡利亚?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慌张的翻出了那沓被泡烂的文件——毕业时间是去年,offer上的日期也是去年。
不不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也许是打印上的错误,也可能是信息填写上出了错。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一个长凳上坐整整一年。
或者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
那么自己又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错的不是我,是打出了这些文字的打印机,或是原文档,是那个蒜鼻头的该死接待员。
“克氏动力在哪?”
“已经破产了”
“去你的,我说的是原来在哪?”
“往前走三个街区,汉堡皇对面的那栋楼就是”
“好的谢谢再见”
艾莉诺拉随手抄起门口的一把雨伞,就重新冲进了雨幕。
雨夜依旧很冷,但如今已经顾不上那些了。
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找到新工作前她至少还要在如此的雨幕里当一个月的流浪汉。
路上的车很少,街上只有整齐的路灯,它们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几家咖啡店还点着微弱的霓虹灯和灯牌,将五颜六色的灯光排泄在几米前的地面上,像是五颜六色的化学污水,这是这三个街区上少数可辨识的活物。
她来到那栋建筑前,门前贴着封条。
待出租。
玻璃门里面的混凝土房间里只能看到不同几何形状的装修肥料。
塑料袋,胶合板,电线,钢管,它们占领了克氏动力科技办公楼。
“怎么会……”
双膝不自觉地撞上了地面,隐隐作痛,那把借来的伞也掉在了一边,在积水的地面上转了几圈便停了下来。
如果她应聘的是某个室内装修公司,或许眼前的景象还能带给她一丝希望。
焦虑,失望,但更多的是愤怒。
被欺骗的愤怒就像喷涌的活火山一样。
艾莉诺拉在黑夜中尖叫着,但此时没人能够听见。
她对这种感觉无比熟悉,仿佛是自己失忆前的最后一抹强烈的情感,她似乎看到自己被绑在精神病拘束服里,对着什么人破口大骂,然后一根连着金属管的长针,顺着自己眼球与眼眶之间的缝隙,刺入自己的前额叶的可怕幻象。
但这种愤怒的感情却很快被深不见底的空虚所吞噬。
我究竟是因为谁愤怒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幻象中,人们走来走去,但面孔都被黑色的蜡笔涂黑,它们来到艾莉诺拉的面前,将一根有一根针管刺入她的身体,疼痛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她不受控制地大叫。
她看到,四根尖锐的骨爪,从她的胸膛前伸出,鲜红温热的液体在她的白衬衫上蔓延开来。
“好痛……”
……
…
.
我曾经是他人目光的集合,一个活着的人不光是生物性质上的,蠕动的蛋白质与脂肪,同时也是父亲的女儿,老师的学生,朋友的朋友……一条又一条的牵线,控制着曾经的我的生活,但如果没有这些关系,那么“活着”和“人”这其中至少有一个是不成立的吧。
我想一个被剥离了这些的人早就不能算作是活着了。
我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死去,而生理上的死刑却一直推迟至今。
我早就该死了吧,在这一年中的某个时候。
仿佛坠入无光的深海,冰冷的咸水灌满了我被掏空的躯壳,死亡的感觉同样如此的熟悉。
死后会看到走马灯吗?但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人生连电影院上映的时间标准都不能达标。
在这一个小时不到的电影里,大多是些琐碎而又糟糕的经历,失忆、落魄然后死亡,几个陌生人匆匆而过,甚至我的名字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就这样。
但似乎在这一团糟的泥坑里,有唯一个能够把握的名字
“约薇塔”
救过我一次的银发少女。
她救过的人不到一个小时又死了的话她会失望吗?
她会不会记住一个自己在十一月的雨夜中救过一个失忆的少女呢?
至少让我知道答案。
我不要就这样死去。
寂静而无情的汪洋依旧吞噬着一切思想与呐喊,它用自己的的宽阔无垠嘲弄着自己的猎物,没有人会回应一个死人……吗?
几千米之下的海床在颤栗,海洋在超自然的痉挛中呻吟和咆哮、缓缓地一分为二。
艾莉诺拉悬浮在撕裂的海洋中央的半空中,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只雪白的渡鸦叼着一封盖着滚烫火漆印的信函向她飞来。
“艾莉诺拉,濒死的失忆少女,你愿意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我愿意”
不需要什么理由。
我想要重来一次的机会。
强光蒸干了海洋,而黑暗海床上的淤泥中伸出了无数漆黑的骨手,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地,它们拉伸,然后再艾莉诺拉是身体上汇聚,像丝带一样包裹着艾莉诺拉的身体,最终编织成一套暗蓝色的战装,温暖的虚空在她的胸腔中搏动,魔法的力量在她因失血而干瘪的动脉中奔涌,而她破碎的胸口,喷涌而出的魔力和血液固化成了一把形似迅捷剑的武器,无声地滑入了她的手中。
锋利的剑刃斩断了雨丝与空气,魔法少女艾莉诺拉回过头去,直面那头刚刚杀死了她一次的“怪物”。
“至少在今天,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