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乱局任在继续,幸存者所扮演的乡勇们与伪人的乡勇在街道上火并,刀光剑影伴随着鲜血直流,越来越多的伪人不再保持人类形象,而变成那种乳白色的皮囊怪物。
它们嘶吼着向幸存者的乡勇们冲去。
尽管那些幸存者都表现出决绝的气势,然而依旧被不断扑杀而来的伪人所逼退。
部分没有武器的普通村民手忙脚乱的向着铁匠铺跑去。
铺中的铁匠在给他们派发武器。
许青看到先前被他所辨认出来的几位幸存者去了一家没有熔炉的铁铺,领到的武器是用木棍与菜刀组装起来的“长刀”。
有人又冲向一切看似非常正常的铁匠铺中,可那里的铁匠已经露出原型,变成了伪人怪物。
本就不多的人数,再加上劣质的武器,幸存者们根本无法组织有效防线,被杀得节节败退。
女孩被许青留在原地,看着原本还斗志昂扬的人群被伪人打的萎靡不振,一时面色惨白。
“怎…怎么会这样。”
“我想真人那边,这场行动发起者,应该预料到了这个后果。”许青继续调息,同时缓声开口道。
“那他怎么还!”
“它要让我们都死。”许青沉声道。
村里有两家铁匠铺,需要外人甄别是否有人被替换。
以身边便签上那些不合理的行为来看,不能用熔炉打造装备的,多半是真人。
但既然无法用熔炉打造装备,那他便只能用现有道具武装。
身份便签虽然遏制了伪人的成长,但也为人类的反扑埋下隐患。
此时,女孩瞳目突然收缩,此时看向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缓步向此地走来。
他穿着一身麻布大衣,头戴一顶毡帽,面目慈祥和蔼。
是那家民宿的掌柜。
看女孩表情,这位掌柜应该就是人类这边的领袖。
只是……
“我以为你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察觉。”掌柜手中持着算盘,嘴角保持一个和睦的微笑。
“不,这并不难猜到。”许青摇头,而后睁开眼睛,看向他,掌柜饶有心趣的看着许青,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许青目光冰冷,道:“你明知道这段时间里,被取代的真人很多,天平早已向伪人倾斜,却还是要发动他们去送死。”
“为什么你不能理解为是我在配合你呢?”
“你确实是在配合我,所以我才会打出我的底牌,把你从幕后引出来,不是吗?”许青再道。
“……”掌柜沉默了一阵,而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他的确中计了。
许青的实力很强,“刘十三”与许青的战斗,何尝没有给他敲响警钟呢?
许青瞬间斩杀刘十三的一剑,让他不得不考虑现在便动手杀了许青。
否则,等许青恢复过来,他将会成为一个非常棘手的对手。
好在方才那一剑对他本人消耗也很大。
然而,许青这么做,何尝不是在给他下套?
这是一个阳谋。
要么继续隐藏,能许青完全恢复来找他麻烦,要么趁许青还虚弱时主动暴露,前来杀死他。
身旁,女孩显然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又悲伤的看向掌柜,“你骗了我…你也是伪人!”
“关于你姐姐的事,我很抱歉。”掌柜没有正面回答,而带有歉意的目光看向女孩。
“混蛋!”女孩眸子中迸射出火花。
女孩如何才能混在伪人中而不被发觉?
因为她与自己姐姐,是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她们姐妹二人在掌柜的唆使之下,主动让伪人去代替她们,以潜入伪人群体中。
这是有风险的。
姐姐为了妹妹,被取代成了伪人,而妹妹杀了企图取代她的伪人,假扮成它。
她留在“姐姐”身边,借助二人难以被辨识的样貌,与几乎一模一样的言行举止,成功骗过了它们。
这一切,都说是为了奉献,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然而……
如今,他却要让所有人去死。
女孩抓着匕首,双目通红的冲向掌柜,然而却被掌柜轻松躲过。
“他们…还有我们…是那么信任你!”女孩匕首闪烁寒芒,却被掌柜抓住机会,一脚击中腹部。
许青以身体中方才恢复些许的气将女孩拽回。
掌柜表情却不温不怒,只慢条斯理着说:
“当你们看到村里还有原住民存活时,就该怀疑他是不是伪人了。你们还以为我们只会拙劣去模仿人类吗?”
掌柜笑道。
他通过扮演一位,因扮演伪人而存活下来的真人形象,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他说,他是活下来的乡正,他杀了企图取代他的伪人,而后扮演伪人,取代了掌柜的位置,并希望与外界取得联络。
他给调查团提供了诸多情报,为他们行事提供便利,却暗中坑杀并让伪人替换了调察团的领袖,刘十三。
于是,调查团顺理成章的走向覆灭。
他趁机借过了人类领袖的大旗,并开始了覆灭村落中所有人类的计划。
直至许青四人的到来。
他本想故伎重演,欺骗许青,但还未开始,许青的种种行为都出乎他意料。
顺利在人偶追杀中活下来,又杀死了偷袭他的伪人,甚至识破了他明面上的身份,以笔书的方式暗示已掌握决定性的信息。
这让掌柜察觉到严重的威胁,不得不提前开启决战。
“你不动手杀了我?”许青看向他道。
“不急,我不清楚你到底还有没有藏着底牌,所以才选在黄昏动手,而现在……”
“叮叮当当…”
八音盒般的旋律自村落中心响起,悦耳动听的声音,却勾起了所有居住在村落中,村民们骨子中的恐惧。
夜晚,它是死神,无情的虐杀了不知多少人,与伪人的性命。
它的出现,便象征着死亡。
有人丢下了手中武器,情绪慌张的向房中跑去,就连伪人都有退却之辈,慌忙的藏匿着落脚点。
“叮叮…咚咚…”
音乐声越发清晰,脚步声…血落音,与关节碰撞的嗝嗒声响。
“其实,我曾经不属于这里,直到我遇上了他。”客栈掌柜继续说道。
“那个离开村落的大夫?”许青不再盘坐调息,而自地上站起。
“没错。”掌柜点头,“他在四处寻求一记药方,一记可以治疗人偶的药方。”
“有吗?”
“怎么可能会有?我骗了他,让他带我一同回到村落后,然后我吃了他,取代了他。”
“……看来是那位大夫把你们引来的。”
“是的,给村人带来了伪人。”
音落…
“啊——”
远处以传来一声惨叫,人群惊恐万状,如沸腾受惊的蚂蚁群,被突如其赖的异物轰砸惊的四散而逃。
虐杀人偶已然启动,六只手臂便是收割机,轻易可收走他人的性命。
按照原定计划中向客栈撤退的人类,会成为人偶的首要的杀戮对象。
掌柜也勾起笑容,再道:“乡正曾发现了伪人的存在,他制定了一个劣化伪人的计划,身份便签。于是,我利用人偶杀了他。”
至村庄一步步沦陷,彻底站稳脚跟后,它以乡正的名义出台《村民须知》,以宣告主权。
越来越多的族人被迁移至此。
“于是,我们开始追求更为广阔的天地。”
“可你们出不去吧。”许青盯着它,道出此话。
掌柜闻言咧开个笑容说:“现在可以了,只要拿到你手中的剑。那么,你是要杀我,还是因救人而疲于奔命?”
许青表情无变化,将手探入胸口,握在金光子咒的符箓上。
镇邪剑抽光他体内的气,但并不会耗空他的体力,可以理解为蓝条没了,血条还在。
而他,正等着这个时候。
“我不是铁石心肠。”许青说着,下一刻金光子咒爆发出光芒,战甲层层加盖于其周身。
甲士持戟,巍然耸立。
“当然是,全都要。”
话落,许青操纵甲士抡起手中长戟,向掌柜横扫而去。
“轰!”
长戟划过街道,摧枯拉朽般将沿途一切摧毁。掌柜向后翻飞,躲至几十米开外。
许青则以单手抓住女孩,随后把住镇邪剑。
“嗖!”
镇邪载二人一同直冲天际。
甲士护卫着二人,很快如一颗金色流星向民宿方向坠落。
“轰!”
一戟,降落于民宿前方的土地上,使石板路裂开蜘蛛网般的裂纹。
那道紫色倩影舞动六条手臂,结结实实撞在甲胄之前。蛛矛如狂风暴雨般接踵而至。
随着金光被轰击得荡起涟漪,甲士向后踉跄两步,但到底稳住身形。
许青将女孩放下,让她躲去一边。
女孩照做。
许青则看向眼前这只虐杀人偶。
夜将临近,音乐声温柔而催人动容,仿佛置身于水镜般的天空下,漫天繁星琉璃炫彩。
人偶那头乌黑长发撒下,星光点缀的紫色裙摆随气流而动。
“咔哒…咔哒…”
发条旋转。
六条手臂的蛛矛无法刺穿金光甲胄,那已弹出带血刃锋的白皙手臂,扭动手肘上的关节,向许青伸出双手。
那脸庞中那双眸子看向许青,准确的说,是在看着他身上的某件东西。
在早前返回客栈的那一次,许青尝试拧动了它心脏的发条。
那时它依然无法动弹,但那双眼睛却看向了被他取走的那块布。
此时,许青将那块布取出,与之抛飞向天空,那不知用何笔墨书写的文字清晰可见,仿佛在代替人偶说…
“你愿意,观我跳一支舞吗?”
人偶的眼神似哀似怨,如期许,又如期待。
只是那双星眸子欲望彻之物,已成空。
许青以甲士之姿,承受住六条手臂“热情”拥抱的同时,行君子抱拳之礼。
若非甲胄在身,它的盛情便无人可以承受,六条手臂挥舞之间,一条鲜活生命便要逝去。
此刻,许青也已不惧。
方响般清脆旋律依旧回荡着,美妙而动听,又如夜的协奏曲。
叮叮咚咚。
许青后撤步,将之带离这个街道。
人偶的关节传来脆响,身姿移动之际,长裙似浪,飞袂如拂云雨。
他们动了,可街道上的伪人们,就麻烦了。
许青将人偶引到了它们的附近。
露出原型的伪人们皆惶恐,有伪人企图逃窜,可很快面临一只甩过来的手臂,伴随一根蛛矛将之整个身体削飞半边,鲜血淋漓。
人偶于晚霞之下挪动身体,乌黑色长发与其身姿一般飘逸着,繁星点缀的裙摆如梦如幻。
美妙的音乐传响,如夜的协奏曲。
然而,当它白皙手臂转动间,手臂的利刃,六天手所伸出蛛矛,皆如割草一般收割伪人的性命。
“啊!啊!!”
惶恐,尖叫。
属于人的情绪无比不在它们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它们疯狂逃窜着,躲避着那只虐杀人偶。
可在这悠扬音乐中,肢体横飞,血肉飞撒的到处都是。
有乳白色的躯干飞到空中去,肠道也与空气爱着火热,没有脸颊的头颅就像一块块石头,砸落。
哀嚎遍野。
不过一人,一舞女而已。
即将入夜,于它一同独奏。
清响旋弄频,舞衣才揽结。
嬿婉回风态若飞,举袖拂罗裙。
糜烂,碎裂,尸横遍野。
它们企图躲入屋檐下,然而挥动的手臂将之房屋拆毁。
它们企图逃向村口,流转的黑色气息将之吞没。
它们向领袖呼救,晚霞回荡着它们凄厉的回音。
掌柜立在远处,看着族人一只只倒下,却始终一语不发。
而这场杀戮舞台的中心。
许青仿佛能听见人偶体内的发条声,看到那颗曾目睹过的黑色心脏…
“只要君流眄,君倾国自倾。”
心中看,随旋律入迷…
脚步交错,每一次闪动期间,便有伪人的残躯被挂在蛛矛上。
许青尽全力维持着金光甲士的运转,但人偶胸口,心脏所在之处随着它的移动而闪烁乌光。
光芒闪烁期间,大量黑色气息自其胸口溢出,将他笼罩其中。
这一刻,他仿佛看见黑色气息于人偶胸膛中流转,宛若一道卷风,遮蔽着整个村落。
或是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而他…亦在音乐声中,与其心脏共鸣,听到了,她过去的心声。
“这曲舞,唯君留,盼君归…”
“时已至此,莫挽留。”
坠落,如见梦中。
那是,人偶的过去。
……
重症的少女,被污染的心脏…
少女卧榻在床,针刺自梦中醒来。
父亲,带她漂洋过海…
她很笨拙,拿不好东西,举不起重物…
她很迟钝,听不太清他的话,总是无法及时回应他的声音。
“我却是这样的人偶啊,仅剩下心脏在胸膛中跳动…”
少女无数次妄自菲薄,看着父亲一点点因憔悴而老态…
“您却为我甘愿从医,与我远赴他乡,只为了去治好根本不存在的顽疾…”
“可是啊,爸爸…我正在死去…”
心脏的寿数走到尽头。
我的机关好迟笨有点不愿意动弹了。
您总是很焦虑。
我将音盒装入我的身体,愿音乐能抚平你的疲惫。
你夸我的歌喉美如天籁,我也想为你独舞一曲…
但我很笨拙的,做不了那些动作。
可…这支舞…您愿意看吗?
……
爸爸…
我就要死了,零件即将运转至终点,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啊,爸爸,不要为我悲伤。
这不是病,是我的生命将走到终点…
那个舞,您还愿意看吗?
就做我们最后的留念了……
好吗?
……
但她的愿望,未能留下他。
他一去不回…
她只能痴痴等待着,希冀再次看见他的身影…
直至心脏彻底停摆。
父亲…不要离开我,好吗?
她残留的语音,回响在她的心脏中。
从她受污染的心脏中,流淌的黑色气息笼罩了整个村落。
她也只希望,他能回来,不再离开她罢了。
“你愿意,观我跳一支舞吗?”
可是,那张布条。
本该在等待着父亲回来后,显示给他看的。
却再也无人能看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