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里，那狐狸精领着炬正开了一间客房，打算先休整一下。
炬正今年也才二十，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连女孩子的手绢都没摸过，哪里见过这般情况，联想到一些他听过的聊斋故事，不免开始浮想联翩。
刚一进屋坐下，就开始和自己的内心做各种思想斗争。
可那狐狸精只是喝了一口热茶，就自个一个人跑到床上躺着借阅炬正的书本看着，没一会就翻完了一本论语。
炬正看她翻完书之后盘膝而坐抬头看着房梁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在消化书里的知识。
谁料良久之后，她感叹了一句“要是我什么字都认识就好了。”
炬正没敢搭话，但是也一阵无语。
突然，狐狸精拿出了一吊钱，仔细打量了一番炬正道“看你是个秀才，而且不像有钱的样子，不如我们做个生意，你念书给我听，我给你钱。”
“不行师道尊严，怎么能给什么人都讲学。”炬正几乎脱口而出，这是出口之后，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于是一阵后悔。
他观察那狐狸精的表情，对方确实因为他的话看上去有些气馁，这让他在担心害怕之余又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感。
那狐狸精并没有伤害他，只是在口头做出了回击“有趣，你一个无半分成就，也无显贵之处的穷酸秀才，倒还嫌弃起我没有资格听你讲学来了。”
“这..我..”炬正欲反驳些什么，可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那狐狸精反倒鼓励道“我可不似你们那样狭隘龌龊，你想说什么畅所欲言即可，要是说的有道理，我也不是听不进去。”
动物没有人尊贵，这是任谁都认可的常识，可炬正没有试图证明狐狸精的地位不如他这个穷酸秀才，而是道歉道“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请原谅。”
“是真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担心我恼羞成怒对你动粗啊。”那狐狸精倚靠在床上，打着哈欠，看上去并不在意的说道“算了，你还不算顽固，原谅你了。”
炬正拱手敬茶，狐狸精似乎并不了了解相关的礼节，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好奇的问到另外一个问题“话说你，没有什么活计吧？”
炬正点了点头，那狐狸精又问到“那你哪来的钱呢，别的不说，就从你们乡下走到省城里，这一路上的花费是怎么来的?”
炬正面上有些泛红，有些难以启齿道“族里的长辈关怀，每年都给我凑钱。”
“哦，那你考几年了。”
“我第一次来考。”
“你都二十了才第一次来考？”
“你不懂，我三年前就成了秀才，没有中举是因为乡试每三年才有一次。”
“简直有病，三年才一次的考试怎么会在大雪天考。”狐狸如是感叹道“那你这三年就是一直在家里面读书咯？”
炬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我在私塾当过先生，是一边育人一边学习。”
“私塾能赚够考试的钱吗？”狐狸好奇的问道。
“能，但主要还是用来回馈家里了，母亲不希望我在田地里蹉跎岁月，我也希望母亲能够不那么劳累，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去教书。”
两人聊了好久，炬正好不容易才放松了一些警惕开始话多了起来，他也不禁拉了拉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道。
“这乡试因为战事今年被一再推迟，最后几个省都合围到了这里来考，连我们这些附近的考生都来的十分艰难，可想而知那些更远地方的考生来的得有多艰难啊，想来大多人便只能放弃了。”
“那这一放弃就要等三年以后了？”狐狸好奇的问道“万一三年以后也没考上怎么办？”
“那又得再三年了。”炬正如实答道“有的人三年又三年，在奔赴考场的路上赌上了一辈子。”
狐狸听闻这话，打开了客房的窗户，封闭的空间猛然敞开，冷风嗖嗖的从外面刮了进来，冻的刚热乎起来一点的炬正一下就缩了起来。
狐狸精看着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考生，皱了皱眉头，其中年纪轻的如炬正一般，年纪大的已经头发花白。
“他们全都是考生吗？”
“现在带着包袱赶往这里的应该都是。”
狐狸精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这些秀才就没有苦楚之处了，现在看来你们也有你们的烦恼啊。”
“比之在田地间日夜劳作，读书一道，身上轻松一些，然而心里却更为疲累。”
炬正回忆了一番自己至今的人生道“普通百姓家，数代才能养一个读书人，若这个读书人没有什么天赋早早退学了成家立业尚好，要是考了个秀才又迟迟不能中举，那烦恼痛苦的就不只是他自己了。”
狐狸精看了看炬正，似乎心有所想，但却没有说话，炬正又继续道“都说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实际上，这条路上的同道者们，为的都是为了考取进士当朝为官，为了声名远扬光宗耀祖，为了赚取钱财回馈乡里。”
“听上去你很不满。”
“因为这不对，并非正道。”
“那你是为什么？”
“为天下大同。”
“看来你很喜欢宏大叙事。”
“什么?”炬正没想到这狐狸精口中能蹦出他没有听说过的词，一时间有些愣住。
狐狸精没有管那么多，而是继续问道“那你给自己赋予的使命，就是要考成大官，去实现这个...天下大同?”
炬正脸红道“我确实志在此道，但我不想说空话。”
狐狸精也很诚实的说道“我也不太相信你能做到呢。”
狐狸精说完笑了笑，一口尖锐的牙齿似乎让她脱口而出的语言更加伤人了。
炬正叹气，狐狸精又鼓励道“没事，你只要别到处说其实也没什么，要是没成功就当从来没想过，别人又怎么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再说其实我不讨厌你们这样的人，很可爱，很有活力，只是我很好奇一个问题，不知道问出来你会不会觉得冒犯。”
炬正道“但说无妨。”
狐狸精得到许可便问道“你觉得以后如果你成功考取进士，当了大官，会不会变心呢？”
炬正诚实道“未来的事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听说过，也见过很多变心的读书人，而你现在，就正处于一种怀抱着美好的志向，打算做些什么，可还没经历过风雨挫折的状态。”
炬正因为狐狸精的话陷入思考，狐狸精看他好像听进去了，又继续说道“一个人如果没经风雨挫折，仅凭几本书，听君一席话，就确立一种志向，信奉一种道路，那这种人的信念是靠不住的。
当生活一帆风顺时，他们高尚的志向尚可坚持，可一旦遭遇波折，受点打击，往往就会改弦更张，另攀他枝。”
炬正越听越沉默，竟然也是一时真的陷入了沉思的状态。
狐狸精对这样的效果很是满意，笑眯眯的看着炬正，等到对方想着想着眉头越皱越深的时候。
狐狸精道“算了，你别想那么多，马上要考试了，你只要别报官抓我，你考完试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