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一安第五次值班。
文明方舟1226号，已经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用亚光速行进了五十多年了。
旅程已经过半，之前的四次值班，殖民舰一次比一次寂寥。
毕竟一千年后的新人类，大多数人都不习惯舰上的冷清。
他们生来就在新世界的吵闹中，他们一生能遇到无数人，和无数人精神链接听到无数人的无数故事。
但在殖民舰里，只和这么寥寥几千人交互，都让他们无比寂寞。
不过刘一安，并不觉得有什么呢。
毕竟这样的冷清，这样的孤独，他已经习惯了。
第五次醒来，他反而很兴奋。
刘一安一直都等着，因为那个韩EVE，也会在这一年里醒来。
他们，可以相互作伴。
只是刘一安满怀希望从冬眠舱里苏醒之后，他没有见到韩EVE。
甚至很多要一起值班的同僚，都没有从冬眠中苏醒。
“1226。”刘一安呼唤殖民舰的自律AI，她出现在了刘一安眼前，“船员命令，告诉我，韩EVE为什么没有从冬眠中醒来。”
那个1226，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刘一安清楚，这说明舰船已经航行在节能状态了。
但1226还是会响应船员命令：“她心理状况已经不再适合值班了。她会一直冬眠到目的地。”
刘一安内心震动了一下，虽然他早就有所准备，但真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挺难受的。
毕竟……他期待了很久。
“深空综合征吗？”
“是呢。”1226回答了刘一安。
果然是深空综合征吗？
长期的深空远航，这样一成不变的环境和匮乏的信息，会让人崩溃。
更何况未来的人，从小就活在丰饶到爆炸的信息海洋里，这样的状况，他们会更容易受影响。
刘一安还以为韩EVE没有那么“未来”，但她还是倒下了。
只是……刘一安，还是对她有一些期待。
毕竟，那可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她错过了和我的约定，总该跟我说些什么吧？
刘一安检查了自己的留言邮箱。
然而里面空空如也。
除了1226发来的几封官方邮件，没有其他人给刘一安留言了。
刘一安，一下失落了。
“那韩EVE，有给我留言吗？”刘一安甚至穷途末路一般问了1226。
他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虽然彼此约定好了，但他们也就在正式启航的宴会当晚，有过交集。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所有非值班的船员就进入休眠了。
他和韩EVE就再也没碰过面。
然而1226开口了：“有呢。”
“什么？”刘一安有些难以置信。
“韩EVE希望和你说对不起，她说，我们到了目的地再会吧。她……撑不住了。”
这样子吗？
刘一安也不可能因为自己就勉强她。
韩EVE还记得我。
这也算一点小安慰吧。
不过，刘一安的第五次值班，整体还是让人失落的。
隔三差五，就有船员心理状况下降到警戒线，提前冬眠了。
而这样的失落，他又经历了五次。
甚至在第十次的值班中，后半年他是全舰唯一醒着的人。
但孤独，他已经习惯了。
在值班的最后一天，他远远望着远处。
最终的目的地，已经能用肉眼看到了。
虽然它仍然晦暗着，仍然距离刘一安一个光年。
而到那里，刘一安还要冬眠十年。
但这已经不远了。
刘一安已经习惯了冬眠。
这种一觉醒来，就过去十年的行为，对他一点也不陌生了。
反正对他来说，醒之前和醒之后，似乎永远没有什么变化。
没有什么变化的孤独一人……
刘一安最后躺进了冬眠舱里，而再醒来，他们就会在新的行星上开始殖民了。
新的生活，会开始吗？
刘一安闭上了眼睛。
而琉安看着刘一安闭上了眼睛。
她内心震荡着。
原来……这才是我的故事吗？
她已经被震撼到无话可说了。
而灵人看着这样壮烈的星际旅行，它们也同样被震撼到了。
“宏伟的旅程。”
“人类……竟有这样往事？”
灵人似乎不再纠结所谓的道德评判了。
它们也沉浸到了刘一安的记忆里。
只是……冬眠到一半，刘一安在警报中醒来了。
“滴度……滴度……”殖民舰在发出警报，而刘一安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感受到行星的重力影响，这说明他还在深空。
他四下环顾，周围都没有人，只有他一个人醒来了。
而1226在他的冬眠舱外等着他。
“1226？什么情况？”
“非常抱歉，船员刘一安，我不得不提前唤醒你。”
“什么意思？什么叫提前唤醒？”
1226有了表情，她表情难堪着。
而刘一安瞬间就察觉到事情有变化了。
1226有表情，这就说明殖民舰在性能状态。这是有紧急情况，殖民舰不再节能了。
“我们遇到了亚空间生物，未知的亚空间生物。它们在精神位面干扰着船员的精神，没有人能值班了。”
没有人……能值班了？
刘一安无法理解这种状况，这艘船上，可是有好几千人啊！
“你是唯一一个心理评估还能继续执行任务的。”1226神色凝重地说着。
哈哈……
刘一安在内心苦笑。
我是唯一一个？
看来我这个一千年前的人，长久的孤独生活，已经让我百毒不侵了。
这些未来的人，养尊处优反而让他们脆弱。
“所以是什么亚空间生物？”刘一安问着1226。
1226展现了一副景象，它们像是紫色的气团：“它们没有自称。第一个发现它们的船员，称它们为灵人。后来它们也称呼自己为灵人了。”
此时此刻，和琉安一起观看记忆的灵人，居然惊呼了起来：“是我等的先祖啊！”
“这竟是先祖的故事！”
灵人们情感高亢了起来。
它们唱起了古怪的歌曲，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琉安不理解它们的行为。
而记忆里的刘一安，则动摇了起来：“它们……是怎么干扰人的精神的？”
“它们会侵入你的思维，直接和你对话，会让你……看到可怕的东西。”
“这样子吗？”刘一安无奈叹了一口气。
殖民舰必须有人值守，而且要是清醒的人。
如果无人值守，全员冬眠，殖民舰也会跟着深度节能。
万一这时候遇到突发状况，殖民舰来不及唤醒，那就会舰毁人亡……
刘一安知道自己责任重大。
“那我来值班吧。还有多久我们到达目的地？”
刘一安本来以为没有那么久，但1226给了他一个可怕的数字：“九年零八个月。”
“什么？”刘一安想着如果只有两三年，那撑一撑就算了。
九年零八个月，这不是距离我上次醒着才过了四个月吗？
“你是想我一直值班九年零八个月吗？”刘一安，质问着1226。
而1226点了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琉安无法想象自己经历过这种事情……
我这样嘻嘻哈哈的人，真的有独自一人，生活过九年零八个月吗？
不可能吧……
但记忆里的刘一安，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他看向了殖民舰的前方星空，目的地还和冬眠前一样远，“我来就我来吧。”
总不能把这都交给那些一千年后的脆弱“孩子”。
别把二十一世纪的我，看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