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河流，在四年零八个月后，文明方舟1226号殖民舰，终于停靠在了目标行星的轨道上。
刘一安还活着，灵人的考验也在继续着。
孤独还在折磨着他，拷问着他。
疾病已经让刘一安的身躯残破不堪，渐冻症摧残他，此时的他全身上下已无一根手指可以动弹。
刘一安只能依靠脑机接口，响应着1226号的指令。
1226知道，刘一安已经时日无多了。
它们之间的交流，简单到像某种原始的逻辑芯片，1226把一个信号输入到刘一安这个芯片之中，而刘一安会回答“是”或者“否”。
九年零八个月的航行，让他们彼此之间有了这样的默契。
殖民舰在行星轨道上已经稳定，1226向刘一安发出了请求：“1226号申请展开精神力场。”
现在殖民舰已经不需要再发动引擎航行了，全舰的能源可以拿出一部分维持精神力场。
底下的行星，是存在海洋的。
虽然那海洋有毒，没有生命。
但殖民舰可以让子机进入海洋中，提取氘和氚这样的聚变原料。
靠聚变反应，殖民舰可以减少对反物质燃料的消耗。
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刘一安很快回应了1226的请求：“通过审核，允许展开精神力场。”
1226号殖民舰，很快展开了精神力场，这精神力场可以在行星的范围里，把灵人驱赶出去。
1226觉得，这肯定能让刘一安好受很多。
毕竟九年零八个月，这是第一次那些灵人离开了。
可刘一安的内心，却没有好多少。
灵人是走了，但它们留下的孤独，却仿佛给他的心挖了一个空洞。
刘一安，在这空洞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并没有看见令人可喜的未来。
但1226殖民舰，继续发出了申请：“1226号申请唤醒全舰船员。”
刘一安没有犹豫：“通过审核，允许唤醒。”
如果刘一安在冬眠舱所在的舱室里，恐怕可以看到大家齐齐从中苏醒吧。
大家欢呼着，终于到目的地了。
新世界，新生活很快就要开始了。
刘一安也觉得可喜。
但他已是风中残烛，不再能飘荡多久。
而出乎他的预料，1226还在做着申请：“1226号申请船员刘一安进入冬眠！”
这个申请不在预定的程序之中。
显然是这个1226自作主张了。
但刘一安犹豫了。
只是犹豫并没有持续多久，他驳回了：“驳回申请。”
“为什么？”1226的疑问，近乎是用咆哮的方式问出来的，“你的身体已经差到不行了。其他船员都已经唤醒了，你的职责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你不去冬眠？去冬眠的话，你就能活下来。你可以见到你想见的新世界！”
但刘一安的眼睛里，渗出了眼泪，那浑浊的眼泪并没有伴随哭声。
可1226却“听”到了他在哭。
1226的心理检测模块，看到刘一安的心理曲线在震荡着。
这和这个坚强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我这个样子……”刘一安“说”着，虽然他的喉部肌肉已经发不出声音，但他用脑机接口“说”着，“我已经不相信有什么未来了。”
1226知道刘一安在经历可怕的事情。
刘一安经历了太多可怕的事情了。
这甚至让他不再相信人生有救赎。
但1226不想他放弃：“你到底在说什么？人活着，就有希望啊！就永远有未来啊！”
刘一安的脑机接口里，弹出了一个又一个文字，这些文字没有声音，但1226觉得他在大哭。1226也不知道这种判断是从何而来。究竟是来自她机体里包含无数人类行为的训练集数据，还是她真的理解了刘一安这个人。
但1226觉得他在大哭。
刘一安的自白出现在了1226眼前：“我不觉得，人活着，就永远有希望。我的人生太沉重了。带着这样的包袱活下去，我永远会自怨自艾。我已经……没有信心了。”
1226着急了。
她这样人类文明凝结出的理性之光，现在也没有在用理性思考。
理性，唤不回这个刘一安的理智。
1226嘶吼着，她希望这样可以让刘一安认同她：“你是大家的英雄啊！没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到达这个目的地。你是英雄，大家一定会欢迎你，大家一定会认同你的！”
只是刘一安这个人，他心里有铁石：“谢谢你叫我英雄，但是——”
1226讨厌什么但是。
人类说话总是这样。
他们以为自己说些好话铺垫，就能让后面的“但是”没那么残忍。
但不呢。
这个“但是”就是这么残忍。
“但是我想我未来的人生能充满笑容。”刘一安如此说着，“所以，还是让下一个‘我’，替我充满笑容地活下去吧。把我变成数字生命吧。”
可恶啊！
可恶啊！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改变主意吗？
1226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力。
但她不能违反自己和这个刘一安的约定。
她用粒子束扫描着这个刘一安的大脑，扫描着他的所有记忆。
“替我向韩EVE道歉，我可能……不能如约了。”刘一安的脑机接口，传来的信号断断续续。
“喂！刘一安！”1226急了。
刘一安的生命监测数据，在急剧恶化。
“刘一安！”1226大喊着刘一安。
但刘一安的瞳仁涣散了。
“下一个‘我’。”脑机接口里蹦出来的字，几乎是一字一顿，“一定要替我……在新世界，交到朋友啊……”
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刘一安的记忆在此中断了。
此刻的漆黑，对一个灵魂来说，就是永远的终点。
琉安无法呼吸了。
刘一安……死了。
灵人们，喧闹了起来。
“原来……这才是他藏的东西吗？”
“他想做什么？牺牲自我，拯救众生？”
“这他已经做到了。”
“那他为什么又要寻死？”
“我等不理解。”有的灵人似乎对此不理解。
可总有一些灵人，它们能想到正确的答案。
“这是牺牲自我，拯救自我。”
“拯救自我？”
“这是复杂的。”
琉安的内心也震荡着……
他牺牲自我，拯救自我。
而那被拯救的自我，就是我啊……
但我只是一个幸运儿，一个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幸福包围的幸运儿。
而你，才是替我承受了一切痛苦的人。
我真的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吗？
我这难道不是在窃取你的牺牲，你的成果吗？
然而……就在此时，漆黑的世界里，除了漂浮在空中的琉安和灵人，一个成年男子走了出来。
而他……就是刘一安。
“不呢琉安。”他似乎能听到琉安心中所想，“琉安，我很感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