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一家餐厅中与绫濑面对面坐着。
在发现自己打不过我后，她就放弃了与我继续战斗的想法，神色也转为了恍惚与茫然。
我确认了她不再缠着我后松了口气，转身离开，几分钟后，带着两瓶水折返回来的我……看到绫濑一个人环抱着双膝坐在那里，寂静无声，泪水却在眼中打转。
我很少看到女生哭，自从母亲在五年前逝世以后。
稍微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蜷缩着身体的绫濑，一种奇怪的情感在我的胸腔中徘徊……我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了许久，故意加重了走路的声音，深吸口气，在转角停顿了片刻后来到了绫濑面前。
她站在那，眼角的泪水已经消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般看着我，不悦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只是在想打了一架后你也许会渴，”我说着递了瓶水给她，偏过头尽量不去看她眼角的红肿，“还有，你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你什么意思？”她皱着眉没有去接。
“没什么，那个，我想了想，这件事多少有我一点责任，虽然于事无补，我还是想道个歉什么的……”我努力组织语言为自己的行为找着借口，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我只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绫濑看着我，没有吭声。
于是我咬牙补充道：“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她愣了愣，看了我好半天后，接过了那瓶水。
时间回到现在，我正在一家餐厅中与绫濑面对面坐着。
她接受了我的邀请，让我松了口气的是，这家餐厅的消费水平并不算高，只能说经济实惠，虽然我说过‘想吃什么都可以’这种话……我有顾虑过今天会不会大出血。
除我以外，A班的大家没一个家境简单的，我曾跟着她们混过几次聚餐，每一次的开销都足够我心疼到滴血，虽然我只是混饭的，不用出钱，将这笔资金用在修行上不好吗？
以至于那句‘想吃什么都可以’我其实是下了相当的决心，选择这种消费水平不高的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心情不好的话吃些喜欢的食物多少会好受一点。”
我轻声道，这方面我其实没什么经验，就我个人而言，我难过时只会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训练之中。
绫濑光低着头不说话，将沉默的气氛留给了我，说实话有些尴尬，我相处最多的女生是月岛，和她在一起时仅仅是应付她的各种调戏就让我身心俱疲。
看样子还是只能我来打破僵局啊，我询问道：“绫濑想要吃些什么？”
“……随便。”
她给了我一个地狱级别的回答。
随便是什么品种的菜系？想吃什么就说啊，我要真的随便点了你不吃怎么办？
我‘哦’了声，努力回想着此前与绫濑有限的几次接触，以及她平日里的饮食，试探道：“绫濑同学喜欢吃甜食吧，那就点个三文鱼套餐怎么样，是这家店的招牌哦！汤品的话……木瓜炖牛奶？”
绫濑看着我，别过了头。
“……随便。”
她还是如此说道。
我完全搞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是算了，我放弃了，就这样吧。
我带着纠结的心情完成点餐，而后……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要是月岛在这里就好了，虽然她总是捉弄我，至少不会冷场，只是她若真的出现绝对会和绫濑打起来，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差距真是大啊。
我看着走廊，心想菜品什么时候上来，绫濑则盯着窗外发呆。
死寂的一分钟过去了。
我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
深呼口气，我轻声道：“谣言的事我很抱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给绫濑同学带来了困扰……我可以明天到B班去澄清。”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出来，不是那种开心的笑，她笑得我浑身一冷。
“我果然不是星野的对手啊……”绫濑没有提谣言的事情，而是忽然说起了此前的那场战斗，“我能感受到星野没有出全力，纵使如此，已经足够我认识到差距了。”
“绫濑同学很想升到A班吗？”
我顺势问道，当然了，我很清楚学院的每位学生都想挤进A班，但即使有着这样的理由，绫濑的渴望似乎也有些太过强烈了。
她看着我，轻笑道：“是啊，我非常想，为此我一直想打败你，星野同学过去十一场公开赛我每场都有研究，每次你都胜得颇为艰难，我却愈发没有信心，直至今天终于证实了我的感觉。”
“星野同学，你果然强得可怕。”
我沉默无言，隔了一会儿后接着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升到A班，B班其实已经很优秀了。”
“因为只有A班不收学费啊。”她失落道。
一股巨大的愕然填满了我的内心，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学院每年收取的学费，对我的家庭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绫濑看着错愕中的我，幽幽开口，“我并非正统的魔法家族出身，父母都只是普通人，虽然我平日里也有兼职打工，但那远远不够，正因为此我才想要挤入A班，这种理由星野同学大概无法理解吧？”
不……我很想说我非常理解，我只是在惊愕——
惊愕学院中除我以外，居然还有人是平民出身。
不对，严格意义来说我还不算，这里的‘平民’并非经济状况，更多是指‘血统’。
魔法师是有血统之分的，越是强大的法师其后代的天赋也就越发优秀，从这点说母亲为魔女的我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平民。
而绫濑光……如果其父母真的只是普通人，她那高达93的魔力亲和绝对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此外，若果真如此，她之所以被分到B班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缺乏系统性培养的绫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的天赋完全开发，若她在上学之余还兼职打工，修行进度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不如说这种情况下依然是B班第一的她已经称得上天才了！
只是我随即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就算绫濑真的是平民出身，她这种天赋，想要寻求一些大势力的帮助应该不难，多数贵族都很乐意进行这种投资，绫濑光没有这样做吗？
这个问题说出口前我想到了自己，当藤原老师提出希望收养我时，我又是为什么拒绝呢？
因为接受馈赠的同时便意味着一种约束，纵使我清楚藤原老师是完全的好心，她背后的家族可不会这样想。
“我想要加入A班，完全靠自己的努力，我讨厌其他人的施舍，然而今天上午，我却听到有人说我是为了利益在明知道星野有女朋友的情况下故意接近你，这让我非常生气……虽然我知道这与星野同学无关，还是抑制不住想要找个地方撒气，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绫濑如此说道……话语间应该是在认错吧，虽然硬邦邦的语气完全听不出道歉的意味，她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
她根本没有看我，说出这几个字时视线完全没有从窗外的风景移开。
这是我听过最没有诚意的道歉了。
片刻后晚餐被端了上来，值得庆幸的是最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绫濑好歹动了筷子，三文鱼套餐合不合她的口味另说，至少绝对不算讨厌。
就是那份木瓜炖牛奶一口没动，这是已经放弃治疗了吗？
再回想起月岛，女生与女生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呢。
绫濑光皱了皱眉，看了看那份汤品，随即又看向了我。
“你的眼神很失礼，星野同学。”
咦咦，很明显吗？我尴尬地移开了目光，其实没谈过也不打算谈恋爱的我对这种事倒不是很在意，只是单纯有些感慨，在普世的价值观中，绫濑那几乎没有的胸部应该是一种生理缺陷吧？
半小时后，绫濑就餐完毕，她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一些，至少面色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回想起此前绫濑躲在墙边默默哭泣的场景，我实在无法确定此时的她是不是一种伪装，甚至有想过要不要送她回去，再多观察一下。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被我扔进了垃圾桶，我有只属于我的秘密，绫濑也有她的生活，我非常注重人与人交往过程中的边际感，因为某些想法擅自步入他人的领域，这太过自以为是了。
于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对绫濑今天向我诉说的那些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她大概也不需要所谓的同情……她只是想找个人宣泄一下自己的情感。
我们在学校门口分开，各自返回彼此的宿舍，‘也许绫濑回去后会躲在被窝中继续哭泣’的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逝，五年前母亲离世的那天夜里我便是这般哭了一晚。
因为绫濑确切无疑地认识到了她无法击败我，换言之……她大概没可能加入A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