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政官的潮起潮落:王潮。
所在地:地星球,东方大陆,世界上科技发展潜力最大的国家,也是目前社会变化最激烈的国家之一,一个发达的一线城市里,一个即将被取缔的传统医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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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肯历1005年,萨德历2023年。
医院里的婴儿的啼哭声在这个年代已经逐渐成为了一种稀缺资源,不过这并没有使它变得多么珍贵,正相反,由母亲直接在医院产子,在现在会得到许多诧异和惊奇的目光。
“工资没有降低,工作量却减少了,还真是一次惹人喜欢的改革。”值班的护士伸了个懒腰。
“不过这种好日子也就只有这几年才有了,明年我们不就得统一到繁殖中心上班了嘛,到时候的工作量,估计也不会比以前轻松多少。”
“是啊,明年政府不就要求全国普及体外机械子宫了嘛,到时候孩子们都是从机器里生出来的了。”
“作为一个女人,同时也是护士,我觉得体外子宫实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福音了,不得不说,政府干的这事确实值得认可。”
“大伙现在都叫他们‘新政府’,据说后面还有更多激进的措施正在计划呢,据说还和结婚有关?上边准备要废止共同财产了?”
“我说大伙还是别太乐观那么早,体外子宫真的对女权主义发展有利吗?还有,我觉得婚姻这种事还是不能太草率。”护士长一边洗着手一边闲聊道。
“主不主义的我不懂,”一旁的护士笑了笑,“至少从医院护士转成繁殖中心护士的事情新政府干得不错,我们也不用重新下岗找工作了。”
“嗯——有道理。”大伙都点了点头。
育儿房里又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新婴儿响亮但是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如果不是这种放在现在来看很少见的事情在这家医院里发生,这些护士也不会在深夜聚集在一块。
“这好像是这个星期我们医院里唯一一个婴儿吧?健康状况怎么样呀?”正在待命的这个护士向刚刚负责接生的那几个护士问道。
“男孩,古灵精怪的,一会哭一会不哭,搞得我们神经都好紧张,诶,确实是应该推广体外子宫啊,不管是生孩子的还是我们接生孩子的都要比以前轻松得多了。”那些护士显然累得不轻,正靠在椅子上稍微休息一会。
“说的是呢,不过总归还是有些人要反对的,你说现在那产妇是不是就是属于反对那一派,不然她干嘛自己一个人来生产呀。”一个护士小声说。
“她的名字叫王梓,嗯——我看八成是反对者,反对者都是怎么看待从体外子宫出生的孩子来着?”
“身上不流母亲血的冷冰冰的机器人。他们是这么叫的。”
“听起来确实很恶劣啊......不过他们怎么反对都没用啦——终归是少数人,新政府明年不就要求统一强制体外子宫生育了嘛。”
“我看呐,到时候还会有人背地里生的。”
“那这么说现在那个男孩还真挺幸运的,最后一批可以从母胎里出生的孩子,不必背上‘机器人’骂名呢!这样特殊的世代,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一个专门的名词来概括他们。”
“就叫‘真人一代’怎么样?和‘机器人’相对!”一旁的护士哈哈大笑起来。
“够了够了,”另一个护士打断她的玩笑话,“对了,那男孩有名字了吗?”
“王潮,他母亲亲自取的名字,哦——别问为什么不是父亲,因为他父亲根本就没来,就连老婆生育都来不了,诶......”这个护士摇了摇头。
“真是个霸气的名字。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是随母姓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父亲在妻子生产的时候都赶不过来,夫妻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啊。”
“我倒是问过那产妇了,她说孩子的父亲来不了那是职业原因,至于是什么职业,她不方便说,我也就没多问——”
“哦?有可能是军人?这样的话她或许会更理解她的丈夫一些?”
“不不不,你先听我说完,那产妇的丈夫并没有想要那孩子随母姓,但她说自己有权利那么做,原因是——”
“原因是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对自己爱搭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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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呜——!
王潮响亮的啼哭声再一次划破了这座医院的寂静,带来了难得的生气,不知不觉间,晨昏蒙影已然出现。医院的窗外,夜色渐渐退去,原本漆黑的天幕开始泛起一丝丝乳白,最后几颗仍努力闪烁着的星星此时也不得不消失了。
窗外的树梢上,各种各样城市里特有的鸟鸣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出现,城市的街道也开始苏醒,偶尔传来了车辆的发动声和行人的言语声,这些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地,逐渐填满了整个空气。
天边的云朵开始泛红,这些护士们也该换班了,婴儿的哭声和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声响相呼应,新的一天开始了,独属于城市的熙熙攘攘的秩序也应该按部就班地出现。
不过这种富有生机的场景以后估计是只能在繁殖中心才能看到了,幸运的王潮赶上了“真人一代”的末班车,这是因为即使父亲李亚长期对家事不闻不问,母亲王梓也执意要通过这种形式生产来加深王潮对她的感情,他才能拿到的这张“车票”。
不过这小子也才刚刚出生,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幸运,我们还有很长一段故事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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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肯历1012年,萨德历2030年。
王潮出生七年之后。
——傍晚的客厅里,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四周,桌子上的菜已经放凉了许久,家具的影子在地板上拉得很长,这个家虽大,但是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沉闷气氛。窗外的夜色逐渐深沉,远处的城市的新型霓虹灯在雾霭里忽明忽暗,正代替着王梓诉说着一种烦闷。
“你父亲本来说好了今晚会回来的,结果现在依然是不见人影,他永远惦记着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可他有想过我们吗?”王梓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寂,她站在窗边,透过玻璃凝视着外面漆黑一的夜色,语气里满是压抑已久的愤怒。
王潮此刻正坐在沙发上,手捧着一本书,心思却早已不在书本里,他抬起头,带有一些试探性地问道:“妈妈,爸爸他这么忙真的是为了全人类的科学进步吗?”
只见王梓转过耳来,眼神中的感情复杂交错,有愤怒,有无奈,也有几分嘲讽,总之,这并不是王潮一个才几岁的小孩能够感受得明白的:“全人类?哈!”只见王梓冷笑了一声,眼中的感情只剩下了愤怒:“他只不过是个自私的家伙罢了!就算我们这个家在他眼中已经不值一提,他也还是要为了政府的那一些奇奇怪怪的‘大事业’奉献出他的一切!你知道吗?新政府现在甚至准备要废除婚姻制了,这样他就可以连这一点责任都可以丢开了!”
王潮沉默了片刻,垂下眼睑,让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低声说道:“那为什么当初还要结婚呢,妈妈?为什么要有家庭呢?难道这一切都是爸爸的借口吗?”
王梓望向窗外冷清那一片冷清的夜色,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不,汐儿,妈妈和你不一样,我们不是同一代人,”她走到王潮身边,蹲下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于妈妈这一代人来说,婚姻就像是锁住双方的保险,然而现在你也看到了,这种保险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是给我们上了一层镣铐——但即使是这样,我们依然不愿意放弃婚姻,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一代会有新的观念,但是你一定要答应妈妈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妈妈?”
“答应我,你不会像你爸爸那样把妈妈给忘掉。”
夜色渐浓,屋内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昏暗,王潮默默地望着妈妈。经过王梓的一番话语,王潮那一双依然稚嫩的双眼里渐渐涌上了一股阴霾,那是某些憎恨,王潮把它悄然埋藏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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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白炽灯冷冷地映照着四壁,此时此刻,王潮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实验用具,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说的金属的气味,只见王潮的父亲——李亚,站在桌前,神情投入,手中捏着一张让人看了就头晕的维度示意图,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儿子你看,这是二维空间的示意图,比我们所在的三维世界要少一条坐标轴,但在二维生物的世界里,他们并不会感到诧异,他们会和我们一样正常的生活,我们看他们就像是四维生物看待我们那样。”李亚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图纸上的一些图案,声音变得更有磁性,“......但也正是因为我们比他们要高一维,所以我们可以取得对他们完整的控制权——试想一下,只要我们能打通两个维度之间的隔膜,就可以......”李亚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与专注。
“爸爸,你总是说这些根本没人懂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王潮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李亚的话,眉头紧皱,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你什么时候才能多花一些时间来关心一下我和妈妈,而不是整天沉迷于向别人灌输你这根本听不懂的疯言疯语?”
李亚愣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竟然敢用这种态度和我——你的父亲说话?”他的声音变得凌厉了起来:“你明白这些知识的价值吗?看来我今天是不得不教训一下你了——”李亚扬起了手,就准备要朝王潮打去。
“住手!”王梓从房间门口冲进来,将王潮护在身后,只见她紧紧盯着李亚:“你别再逼他了,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对你的那些冷冰冰的理论也完全不感兴趣!你成天到晚摆弄这些机器和理论,心里还装得下一丝家庭的温情吗?”
李亚双拳紧握,脸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虽然最终他并没有选择动手,但在嘴上依然他还是不停地咒骂着。
李亚手中的图纸早就被他揉成一团,狠狠地丢在一边。王潮站在王梓的身后,思绪游离于父母争吵的噪音之外,他感到一阵无名的恶心,内心的抵触就像潮水那般,再一次将他的心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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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撒在地板上,映出尖锐的光影,小学的品德课上,根据新政府的政策要求,老师正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孩子提前成熟与独立自主的重要性,老师不断鼓励着学生们敢于追求自我,而不是依赖父母,或者是身边的其他人。包括王潮在内,所有学生都在痴迷地听着,他们都被这种理念深深地吸引了。
放学后,王潮自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手中拿着一张透明的卡片——那是专门用来储存信用点的卡,信用点是新政府用来逐渐替换实体货币的一种数字货币,为了进一步为“独立化改革”做铺垫,新政府已经在中小学课程中加入了“有偿劳动体验教育”,这里的工时很少,项目也不繁重,小孩子完全可以胜任,同时这里的工资又很高,这也就可以让孩子们从小就体会通过自己的劳动获取报酬的独立感。
王潮的学业成绩虽然一般般,但是每个学期的有偿劳动都干得最卖力,虽然他现在只有七岁,但毫不夸张地说,他的一日三餐现在已经完全可以不向父母问要钱了。
等到回到了家,王潮脸上的自豪变成了冷漠,王梓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上挂着几分疲惫,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映出了一条狭长的光带。
王潮走到她面前,脸上依然是那么冰冷:“妈妈,为什么你总是抱怨爸爸,却还依然要在钱和声望上沾他的光?”他盯着母亲,这是一场锋利的质问,他并不想要留任何情面。
王梓的身体微微一震,抬头看向儿子,眼神中充满了错愕,她想要解释些什么,嘴唇却颤抖得无法发声——因为王潮说的没错。“你怎么能这么说......明明妈妈也——”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吗?”王潮带着讥讽冷笑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你嘴上骂得再凶,实际上,你还是离不开他?说到底,你和他也不过是一丘之貉,真是虚伪透顶!”
王梓咬着嘴唇,手有些发软:“可是......你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王潮猛然展示出自己的信用点:“等到中学,我就不再需要你们的庇护了,老师已经说了,新政府很快就会把家庭制废止,同时禁止一切遗产,我们都会成为真正独立的人,”王潮摸了摸自己的卡片,“看到这卡了吗,等到以后‘独立化改革’,我们的七岁就是你们的十七岁!”
“什么——”
“妈妈,你如此地讨厌爸爸,不一样到现在还没有离婚吗?我看,你是舍不得政府给他补助的资金和这栋别墅吧?但我要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这些依赖旧制度而苟活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真正的自豪是独立自主的!”
“汐儿!妈妈只是——”王梓的心受到一遍又一遍的煎熬,她确实明白,自己真的舍不得失去李亚的荫蔽,但同时,她也不想让王潮因为这个离开自己,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新政府的教育到底有多么神奇,可以让一个人自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荫蔽?
“汐儿”是王潮亲昵的小名,根据王梓的说法,这个名字是根据“潮汐”一词取出的。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很明显王潮是打算自己点外卖吃晚餐。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哀伤的黄昏,又还能有几次呢?现在王潮至少还能在王梓身边,但等以后到了中学之后呢?
想到这里,王梓唯一能做的只有叹气。于是留在客厅里的,只剩下那一抹摇曳着的光带和王梓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