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制衡外的失业救济金
我觉得我应该是一个一辈子都不该和「失业」二字扯上关系的人。由于我并没有直接退出潭内，而是处于待命状态，怎么说都不该认定我为失业吧，而且信封里面就装着薄薄的一张钞票，怎么看都像侮辱人的。这点钱……确实够个温饱有余，甚至小康。但是这绝对侮辱到我了。我在潭内工作快十年，也存了不少积蓄，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靠救济金过日。我谭薇尔·华表，潭内最伟大的制衡家，居然沦落到领取救济金过日，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我看了一下信件的来源，来自「落华镇政府」，从地址上看没什么错误，问题是我为什么会收到救济金。通常来讲，只有失业人员才会收到失业金，那么失业的定义是什么？我究竟是干了啥才会被判定为失业。
在我的常识中，没工作就是失业，但是我记得好像失业是有个时间限制的。重申一遍，我并非知识面太窄，而是我根本不会去了解失业这种和我一辈子扯上关系的信息，虽然现在我被人诽谤是失业，这就是诽谤！
如果说问谁最方便的话，那就是谭华了，但是我真的不想去找他。我不是碍于面子麻烦他，而是因为别的理由。
「哈？失业？你失业了吗？」
他果然会这么问。
「没，替一个朋友问的。」
谭华哼哼了一声，就当他相信了吧，你那怀疑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失业金制度嘛，其实我也有一份。」
果然是你啊。
「其实是给潭内的一些技术人员补贴用的，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怎么个补贴法？」
「额，其实在潭内，很多科学家和技术人员都是……生活不能自理，他们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没出过潭内。」
这我听说过，最高记录是在潭内十五年没出去吧。要是那哥们没被毙了也许还能继续创造记录。
「所以呢？」
「所以他们就算到了落华镇也赚不到钱啊，他们除了研究之外啥也不会，而且有些研究走火入魔的即使到了落华镇还把自己闷家里研究。」
这么说来，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我邻居呢，不会都是研究成瘾的科学狂人吧。
「然后我们也不能让他们饿死，不然损失一个精壮劳动力可不好，所以每周都会给他们塞钱。」
怎么突然流露出资本家本性了。
「你觉得一个连门都不出的人会查看邮箱吗？」
「这类情况我们也考虑到了，直接给他们塞钱到门缝底下就是了。」
「那你就以失业救济金的名义吗？」
「因为这样最方便，你也知道落华镇有外人嘛，为了避嫌只好如此。」
行吧，还算说的过去。
「这个政策不是专门为潭内的人设定的吧？」
「怎么可能，全帝国都在用。我不可能专门为了那些人再在落华镇专门建立一个制度，就算要帮助那些人也只会在潭内，在落华镇搞区别对待可不好。」
落华镇中的人不仅有潭内的人，还有许多潭外的居民。谭华曾经为了搞经济，而放开了这个镇子，不少企业也在这里扎根落户，甚至很多第一帝国的企业也来了。在帝国内陆的资金帮助下，现在落华镇的发展也在蒸蒸日上。
「那央行也来掺和了？」
「央行拿不少钱呢，剩下的前就收工资税凑齐，虽然也没帮上多少。」
「那失业的判定标准是啥？」
「一周工作一天就不算失业，也就说一个月工作三四天就拿不着钱了。」
怎么感觉你的意思是拿救济金还挺幸福。
「资金能撑得住吗?」
「只要央行不倒闭就行喽。」
央行全名帝国中央股份制银行，是整个帝国最大的银行。内陆控制了一半银行，剩下的部分，我记得潭内也持有不少。潭内其实也有银行，但是是对内的。潭内和落华镇最近和央行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诚然，这几年落华镇的发展也离不开央行的贷款和投资。
而且正常的失业金标准有这么简单粗暴吗？
懂了，为了不受这个该死的救济金，我还得找工作。
但是我是来休假的，凭什么工作十年了休息一个月还要工作啊。
「华表，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
「……」
问太多了就会暴露，是真的。
「怎么发现的？」
「因为你不是那种为朋友打听事的人，而且你在落华镇有朋友吗？」
很伤人哎，我是那么冷血的人吗？没朋友又不是我的错。
我也不打算演了，把救济金往桌上一砸。
「发到我家里来了。」
「噗。」
「能不能不要因为这种乌龙就笑话我……我在潭内是有工作的。」
「其实潭内的工作在潭外就不算了，噗噗。」
「凭啥啊？」
「噗噗噗。」
「我求你了，这真的让我很困扰。」
「我刚才都说过了嘛，为了避嫌。不然你在潭外的简历上分明没工作还拿不到救济金，不会显得咱们落华镇不体恤人民嘛。」
看给你会的，真是个爱护镇民的好镇长。
「那你的意思是不想要这钱嘛？」
「对。」
「白拿钱还不好啊，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啊，还是说……」
你要说什么能不能别卖关子了。
「伤到你那可悲的自尊心了捏，伟大的制衡家小姐。」
我一拳从他头上擦过，反应还挺灵敏嘛。
「哎呀别动手啊，暴力可不是制衡家的手段哦。」
「武力手段有时候比言语更方便。」
我双臂交叉，倒在沙发上。我有点无语了。他家沙发比我家的软和多了，估计里面全是毛绒吧，好羡慕。话说你要是体恤人民就给潭内每个人都买个沙发啊。
「那你既然不想被冠以失业的名号，就找工作呗。」
「我是来休息的，谭华，我不是来工作的。」
「那你就失业。」
「……」
「而且华表我说你啊，就算积蓄多也要小心坐吃山空哦。」
你家的钱都快堆成山了还和我说这话。
「老谭？」
「嗯？」
「这个补助金制度，真的是你定的吗？」
「反正最后是我通过的这项决议就是了。」
「失业金补助的事，具体和我聊聊。」
「你开始感兴趣了吗？」
「没有......」
只是觉得，钱给的有点多了。
但是我隐约觉得帝国内陆也不会做出没有道理的决定。
谭华作为潭内的议长，在帝国内陆也是拥有一席之地的。在帝国内陆，制度的通过都需要经过千人大会的投票。潭内作为政治力量之一自然也拥有部分席位。
那既然是帝国内陆的决定，我更得好好想想了。
「谭华，具体给多少钱？」
「你自己算算呗，你昨天收了多少钱？」
我刚才也吐槽过，救助金信封里只有那薄薄的一张，但是面额还挺大的。
「五百......」
「五百还不满意啊？这是一周五百？」
「这都快赶上正常工资了吧?」
「钱多还不好吗？」
「......不好哎。」
「只对于你一个人而言啦。」
「关于补助金的表决......」
「落华镇刚建立没两年，帝国内陆就开始重新搞这个制度了，而且帝国内陆为了支持落华镇确实还砸了不少钱，战争刚完事经济都不景气，挺多重要的部门和工厂都倒闭了，特别是帝国那边，这就是第二帝国和第一帝国之间的差距吧，第一帝国很快就振作起来了，我们呢？」
谭华伸出了几根手指。
「二十四年，我们低迷了整整二十四年。」
1935年，我现在所处的第二帝国与第一帝国发生了战争，持续了十年后，最终以第二帝国的落败而结束。
我生于1956年，正好是低迷时期的顶峰，那时候好像连天空都是阴霾，也没人脸上带着笑容，我只能看见一座座高楼大厦再次拔地而起，自残骸中重生。在那个疲于奔命的年代，虽然潭内也受到了很大冲击，但也好于处在表面的第二帝国，起码在潭内的人基本生活都能保证。我很幸运能生在潭内之下，但是以现在我的情况来看似乎就不是了。我现在只想逃离潭内的束缚。
「你猜在这二十四年里，那些失业的人都是怎么过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
他有点说激动了，深吸一口气继续说。
「你难道对这个制度不满意吗?」
「没什么不满意的啊，我只是不想要这份钱。」
「你都阔气到给钱不要的地步了吗？」
「我更希望花自己赚来的钱。」
「偏执。」
谭华如此评价我。
「你在潭内的每一次谈判，都显得如此偏执，这种偏执甚至渗透到了你的生活之中，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而偏执，但是，」
他顿了顿。
「我之前说过，好好休息，就是告诉你不要做一些......无意义的抗争。」
「还想控制我吗？」
「什么？」
「当我没说，因为我随和够了，不，我都当制衡家这么多年了，那点谈判上的偏执都要渗进我的骨髓里了。」
我因为有「假想天平」的帮助，其实在谈判过程中已经算是比较迂回了，但是就是在谈判中的我，老是会抓住一些东西不放手。
记得在我刚工作的时候，他也问过我。
「你在坚持什么？」
我在坚持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不会真的是为了你那可悲的自尊心吧？」
「你为什么要用可悲这个修辞？」
我有点生气，一点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也不能有吗？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谭华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经常说着说着就开始批评我了。
「对对对，我就是个伟大的变态偏执狂，可以了吗？」
「你......」
看来我把他搞无语了，还真是抱歉。
「怎么在不该随和的时候随和了？」
「我说是看天平得出的结论你信吗？」
谭华背对着我去倒咖啡了，浓郁的黑咖啡香气从厨房传来。
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银质的小壶和两个陶瓷烤漆杯子，小碟里装着几块曲奇饼干。
他默默地把托盘放到茶几上，与我面对面坐下。
「生气了？」
「没......」
沉默了两分钟，他帮我倒好咖啡，轻轻放在我的面前，然后开口。
「关于这个补助金制度，我投的是反对票。」
「嗯。」
他眉毛上挑，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凝视起他那杯咖啡。
「按照你的性格，估计也会投反对票。」
老谭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他也不傻。
「潭内的议员投的都是反对票。」
「这是必须的吧。」
真的不是你拉的票吗？
「假如这么多钱只给落华镇的话，那确实很可疑，但是这项制度是面向整个帝国，这种普世的制度，其他人都通过了。」
「所以就少数服从多数了吗？」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没有说话，我只能听见他喝咖啡的声音。
「我理解你，老谭，你也经历过那段不好过的日子。」
「是啊。」
他把曲奇推到我的面前。
「吃吗？昨天凯瑟莉给我考的，我也没吃几块。」
凯瑟琳是他管家，平时负责打理这栋房子。
「你留着吃吧。」
给点面子，我还是拿了一块，用手接着避免饼干渣掉在身上。
「如果你不想要钱的话，就去找人退了吧。」
「找谁？」
「政府部门，我没工夫处理你的小脾气。」
「我也不想和政府打交道了。」
「落华镇政府怎么你了。」
「都是一个样子。」
我把曲奇咬碎，奶香味很快就布满了整个口腔，我平时不是很爱吃饼干，我更爱蛋糕多一点。
「潭内不也是，曾经那么粗暴地对待人家......」
我假装可怜，把用手抱住腿部坐在沙发上。
「起码落华镇在我的管辖下。」
「但是你一个人也不能事无巨细地顾全所有事吧。」
「那你就去找工作。」
看来他不会帮上我忙了。
「行。」
我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沙发垫子里，真的好舒服，把垫子送我吧。
「那你有什么高见啊。」
「你要说工作的话，我这还真有一个。」
「细说。」
「工资高，有技术性，而且离你家近，也不会让你动手动脚的。」
听起来还不错。不是什么诈骗集团吧。
「工作就是关于旁边新建的楼盘。」
那个楼盘我之前逛街的时候路过过。大楼一眼都望不到顶了，估计挺值钱吧。工资高，有技术性，而且离我家近，也不会让我动手动脚的工作……难道是让我炒楼盘吗？商业什么的虽然在谈判的时候会涉及，但真要论赚钱我比不过商人的，而且商谈我也没怎么处理过，我的老师倒是会。
「商业我搞不明白的，在潭内商业谈判你看我出席过几回？」
「又不是让你去卖房子……其实是开挖掘机啦。」
「……」
我反手把沙发垫子砸在他脸上，砸到了，这次算我赢。
面前的咖啡映出我的面孔。我把他泡的咖啡一饮而尽。有一说一，咖啡确实挺优质，我能喝出来的。
「一个月能赚快小一万呢，真不考虑考虑？」
谭华这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还挺乐天的，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能把落华镇带出阴霾吧。
「闭嘴。」
我用非常恰当的力度将咖啡杯砸到了桌子上，既可以发出巨大声响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增强气势，又能保证杯子不会因为磕到桌子而碎掉，这就是伟大的制衡家的手段啊哼哼。
看我这么生气，他居然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说，还掏出烟斗开始抽烟。我平生最讨厌抽烟的人了，特别是谭华，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牌子的烟，一闻到那个烟味就让我感觉非常不开心。
应该是不想留我了。
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离开。
「我走了啊，你少抽点烟。」
抽一口烟少活十年啊，我妈是这么和我说的。
「那那份工作我给别人了啊。」
连句再见都不说吗？想着人情事故的时候为什么不想着我啊呜呜，早知道就把杯子干碎了。
失业金制度吗......有点意思。
但是如果要把这件事搞复杂的话就不太好了呢，所以......
「还是赶快处理好吧。」
赶紧把这份钱找地方退了，然后继续过自己的小市民生活。
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顺带一提，为了泄愤，在回家路上买了烧烤，用的是补助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