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压力减少了几分，叶磊也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望向他记忆中最熟悉的那张面孔。
花汐的一头银发披散着，不再像当年那样整齐地盘扎在两鬓，显得有点颓废，但又有种随性的美。
时间并未在花汐的脸上留下痕迹，素颜出户的她，于月光下却照不见半点瑕疵。若将她的面容与花奈比较，反而她会更多几分稚气。
对上叶磊的视线时，花汐长久地愣住了。她好像察觉出了什么已经消失好久的东西，却又只觉得是幻觉。
直到叶磊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她才确信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想要掩盖掉内心的波澜，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说道：
“你若是为了修道成仙而来，那就请回吧。我门功法并不适合男人修炼，即便你有天分也只会被埋没。”
“更何况，我早已无心收徒，更无心施教，别指望我能教给你什么。”
花奈瞪了叶磊一眼，显然还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真的就这么放他走了么，师尊？我感觉他一定是哪个仇家派来的细作，就算不杀他也该……”
“无妨，花奈。若是再有人来寻仇，你便带着花芽一并离开吧。毕竟那些寻仇者，也不过是为我来的。”
听到这话，叶磊的心里也暗暗吃惊。师尊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而这份骄傲便源自于她对自身力量的自信。
换做以往，她或许会说“乐意奉陪”这种话吧。可是如今，她竟消极到要让自己的门人弃她而去逃命，像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让她变成这样的究竟是什么？是自己的死，还是与“忘”一战的失败？叶磊思索之时，眼前花奈已趔趄着跑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花泷身后。
“师尊，您、为何、为何要说这种话？”面对叶磊还一副凶狠模样的花奈，此刻却眼泪涟涟，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着。
“我从未想过要弃您而去过。您离仙祖仅一步之遥，在这世间仍称得上强者，又广交名门正派，只要您愿意出山，重振花海宗又有何难？”
可花汐却不为所动，甚至不愿转过身来，只是冷冷地说道：
“起来，花奈。你所谓的重振，便是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把我花海宗的脸丢尽吗？”
外人吗？这倒是有些生分了，叶磊想。
“要是能让您回心转意，我丢些脸又有何妨？”花奈情绪有些奔溃，嗓音里已带上了哭腔。
“这些年来，您放弃了种花、放弃了修炼、放弃了宗门，现在连自己也要放弃了吗？”
花汐却只是叹息。“我只是累了而已。”
“您是在逃避罢了！都过了五百年了，您竟然还忘不了，区区一个……”
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花奈的脸颊上，让她清醒了几分。
静静地旁观着这场精彩的闹剧的叶磊，也渐渐理解了花海宗当前的境况。五百年过去，当时屹立一方的宗门的衰颓，正是花汐自暴自弃的结果。
叶磊本是抱着怨恨来的，可如今看到师尊“自作自受”的模样，他又于心不忍。毕竟，从小她对他的爱护体贴，他都记在心里。
“既然你们宗门都这么缺人了，不如也考虑考虑我？说不定，我就是那个能拯救花海宗的天选之人呢？”
他想打破花汐与花奈间僵住的氛围，但她们好像根本没在理他。
“哎，你们又在吵架了，师尊，师姐。还让不让人睡……”
又有一人从锦簇宫内走出，怀里还抱着个有点诡异的棉绒娃娃。当她的视线向远望去，手里的娃娃也无声地掉在了地上。
“师、师兄？”
她说那话时金色的眼里闪着泪花，像是要碎掉的琥珀。
虽然心里十分不忍，但叶磊还是说谎了。
“你认错人了，芽……丫头。我就是一刚来的，但你要愿意叫我师兄，也不是不行。”
花芽剪了短发，翠翠的碎发像芽儿绽在耳边的样子也很有青春活力，完全看不出已有五百多岁了。不过和当初比，还是要成熟多了。
但一听到这话，她立马就变了脸色，一脸嫌弃地瞪着已名为华罡的那张脸。
“师兄？你也配吗？你若是再提那个称呼，我就立马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里没有光了，明明刚才还像太阳般灿烂可爱的。叶磊能感觉出来，她比花奈要危险的多，因为她肯定会只凭着一时冲动做事，真的杀了自己。
“看够了我们的笑话，你也该走了。”花汐的话无疑是最后的通牒，“你要再执意挑衅的话，我也保不住你。”
“可我是真心想要拜您为师。我出生在琼岩镇，一出生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们家的祖上就曾受您庇护，才不至于被恃强凌弱的魔道中人所杀。除了您，还有谁愿意在乎每一个凡人的死活呢？”
叶磊最后的这句话终于让花汐有所触动，而刚刚还一片嘈杂的庭院，此刻已能听得见虫鸣。
“那是……以前的我。”花汐摇摇头，眉宇轻蹙，望向残月当空。她思忖着，朝着叶磊走了两步。“回不来了。”
“人就像这池里的莲花，虽然终有枯萎凋谢的一天，但本心若还是花，那即便化作泥尘，也能留有余香。师尊若本心是善的，又何谈回不来呢？”
“少花言巧语了你这家伙！我是怎么也不会接受你加入呜咕噜的……”花芽挣扎着喊着，尽管她的嘴已经被花奈给捂住了。
“还是让师尊来定夺吧。你少说几句。”花奈此时对“华罡”已没有了太多抵触。在她看来，这个人如果能劝动师尊重新收徒的话，未必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即便他可能并非人才，能让师尊回心转意也就足够了。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可当真做好了，要入我花海宗的决心？”
叶磊感觉那个他追求的结果已经近在眼前了。这时候自然没有理由泄气。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华罡都愿成为花海宗门下的弟子，永世无悔。”
而他，也的的确确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便结局是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