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意沿着指尖传来，蔓延成火辣的灼痛。
叶磊直视着那朵白莲，从其上迸发出的刺眼的白光将他的皮肉从手掌和小臂上撕扯剥离，露出森森的白骨。
但他却仍没有松手，尽管早已失去了知觉。莲花上血色的斑点，此刻变成了跃动的岩浆，从花瓣之间溢出，浇洒在叶磊的身上。
“哪怕此身化作灰烬，你也要坚持你所认定的答案，是正确的么？”花汐叹息道。
“真是愚蠢。毫无意义的牺牲。”
“和那个人一样。”
花汐将一滴泪水凝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然后以中指的指尖轻轻弹出，飞向了正经受着焚身之苦的叶磊。
那团橙白交织的火球扭动着，从早已不成人形的叶磊身上啸叫着逃离，最后又回到了望月池里，变回了一朵莲花的形状。
而终于得到了解脱的叶磊，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我，选对了么……”叶磊的视线已然模糊，却还是望向将他残破不堪的身体抱起的那个人影，用最后的气力说道。
他感觉自己正沉入水中，却变得轻飘飘的，像一条肚子翻白的鱼儿，融进了将明的天色中。
又是一场好梦。
芳泽海结界解开了，失去根基的花朵们，纷纷从峰顶上向下飘落，将新生的花种洒入山间的每一寸土壤里。
或许到了来年，阑珊峰上，花朵将漫山遍野，万紫千红。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你这个弟子，权当赎罪了吧。”
花汐轻声说道，像是怕打扰了叶磊的睡眠。
“他还活着吗？”
花奈走到师尊的身边，和她一起静静地注视着着至美燃烧寂灭后的这片安宁。静卧池底的叶磊似乎已无生气，他身上的伤势，哪怕是仙体恐怕也难以承受。
“这泪莲原是与这池清水相生的妖火，它造成的伤势，池水自可治愈。至于他能不能挺过来，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花汐言语的当下，花奈便看到叶磊的伤口处，蓝白色的根须正在长出，和似乎是衣物上延伸出的黑色纤维交织在了一起，对他的身体开始了缝合。
“这件衣服也不像是凡物啊。”花汐伸手去摸叶磊身上衣物的面料，那光滑的手感就连墨蚕丝也无法比拟，像是在她的指尖融化出了一层薄膜。
“看来他的身世，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没有那么简单，花奈。”
“那您还要收他为徒吗？”花奈问道。
“我也不能反悔吧。何况人心的好坏，我还是能看得出的。”
花芽这时也凑到了望月池边。她望着池中那张斑驳破碎的脸，恍惚之间竟又看到了那个人的模样。
“他真的不是……叶师兄么？”
花芽随口说出的呓语，却让花汐和花奈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在花海宗里，知道叶磊真正死因的也只有花汐和花奈两人。当初妖女将光阴山化为山谷，夺取星辰之力之后，竟然无视了她们两个，径自离开了。
为了稳定住宗门内的人心，花奈才编造了是妖女将叶磊所杀的谎言，公布于众。但她和花汐的心底，直到现在，都感到对花芽有所亏欠。
“死者不能复生。假若真有轮回转世，或许他会是那个人。”花奈抚着花芽的肩头宽慰道。
“真的会有吗……可是就算那样，他也已不记得我了……”花芽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说，他下次醒来的时候，会不会再叫我一声师妹呢？”
叶磊恢复的速度比花汐想的还要快。她也每日往池水里倒些能疗伤的花草汁，来促进他伤处的愈合。
仅仅一周的时间，叶磊便已恢复了形貌，但却依然没有醒来，对外界的变化也丝毫没有感应。
“这泪莲之火，最是攻心。希望他能自己挺过去吧。”花汐想要帮忙，却怕适得其反，只能在心里替他许愿。
此刻叶磊的灵魂，也的确正在与那恶火搏斗着。莲本是至静之物，可这火焰有时像只顽皮的小狗在他身边绕圈，他一个不注意却又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生吞进去。
想扑灭它的举动只会让它燃得愈烈。既然这样的话，不如让它和自己一起，静下来吧。
他回忆起观赏“忘”作画的时刻，画中的场景，那种让时间固滞的忘我，一眼如过去了万年。
风是看不见的，抓不着的东西，可即便不去画风，只要地上有一片落叶，风便被定在了画里。
泪莲之火将玉石焚烧磨砺，最后悄然熄灭的却是它自己。
再睁眼时，叶磊原本见到的素色的海天，已经与自然之界交融在了一起。他随时都能走进来，又随时都能走出去。
此刻，他已正式登临了，曾经遥不可及的仙道。
正是夜里。花芽又抱着她那只自己缝的娃娃走到了望月池边，对着沉睡着的“叶磊”自言自语地说起了话。
仍一如既往守夜的花奈看见她走了过去，不过并没有阻止。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也是排解情绪的好方式。
自从得知了叶磊的死讯后，花芽是受到影响最大的那个，终日都以泪洗面，茶饭不思，更不要谈修炼了。
即便后来在师尊的劝导下，她剪去长发，重拾仙途，精神状态也不容乐观，常常会因思念过度而做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本来以她的天赋，实力应该早就超过自己，在门派独当一面，可现在还比她低一个境界。花奈知道自己最多也就到天仙境为止了，可花芽却不该只是个上仙。
花奈原本想，要是花芽能从叶磊的死走出来，自然也是件好事。
但她好像完全错了。
“叶磊哥哥，叶磊哥哥。”
“你真的是叶磊哥哥吧。”
即便呼唤并没有应答，花芽还是把水上的波纹当成了他对自己的回应。
“你看，这是我照你样子做的玩偶！和你很像吧？我每天都会抱着它睡觉呢……哎呀，好害羞，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
可她没注意到的是，水下的那个人已经睁开了眼。
“咕、咕嘟嘟嘟嘟……”水面上冒上来一串气泡。
叶磊一跃从水里钻出，将湿漉漉的头发从额头撩起，而后热流从他的体内涌出，在身旁蒸腾起一圈白烟。
“虽然你这么迷恋我我很高兴……不过到底哪里像了？”
他看着呆愣在原地，把玩偶掉到了池子里的花芽，笑着打了个招呼。
